警钟还在响,一声接一声,震得宫墙发颤。
沈知微站在太极殿侧廊,风从檐角刮过,吹起她袖口的素色绸边。裴砚立在前方,背影绷得笔直,目光盯着禁军出宫的方向。他没说话,但肩线压得极低,像随时会扑出去的猛兽。
“陛下怀疑沈家与此有关?”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正好落进两人之间的空隙里。
裴砚侧头看了她一眼,“昨夜密报,沈翊府中暗室有前朝印痕。”
她心头一紧,手指微微蜷了下。
前朝玉玺——那是能定谋逆的大罪。若真被搜出来,沈家上下百口,一个都活不了。
她垂下眼,“臣妾愿回府一趟,查个明白。”
裴砚沉默片刻,点头。
马车驶出宫门时,城中戒严令已传遍街巷。巡逻的士兵成队穿行,脚步声踏在青石路上,整齐而冷硬。沈知微靠在车厢内,闭眼默数呼吸。一炷香的时间刚到,她睁开眼,心镜系统恢复可用。
沈府大门紧闭,门口守着两名禁军。她亮出贵妃令牌,顺利入内。
正厅无人,李氏也没露面。她径直走向父亲书房,推门进去。
沈翊坐在案后,脸色灰败,手里攥着一块布巾,指节泛白。看见她进来,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父亲。”她走到桌前,站定,“宫里说你藏了前朝玉玺。”
沈翊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惧,“我没有!我从未想过……”
她不动声色,启动心镜系统。
三秒静默。
脑中响起清晰的心声:“我藏玺只为护族谱,绝无二心,宁死不能让沈家断根!”
她眼神微动,收回视线。
原来如此。他不是要谋反,是怕沈家百年清名毁于一旦。前朝赐印,本为表彰先祖平乱之功,后来大周立国,这类旧物本该上缴销毁。可沈翊偷偷留下,只为了保存族史凭证。
动机虽不涉逆,但私藏玉玺,仍是死罪。
她低头看着父亲颤抖的手,轻声道:“东西还在吗?”
沈翊咬牙,从书案夹层取出一方锦盒,打开——一枚青玉方玺静静躺在红绒布上,印钮雕着盘龙,篆文刻着“承天之命”四字。
她伸手抚过玺面,触感冰凉。
“交给我。”她说。
“你要拿去献给陛下?”沈翊声音发抖。
“不。”她合上盒盖,“我会让它‘早已上缴’。”
离开沈府前,她叫来自己信得过的老匠人,连夜赶制一枚赝品。形制照原样复刻,材质用的是次等青玉,篆文故意偏了一笔,像是拓印时模糊所致。又伪造了一份交接文书副本,写明此印已于三年前由沈翊交予先帝旧臣张廷远,用作家族清白佐证。
第二日清晨,她带着赝品入宫。
裴砚正在御书房批阅边关急报,眉头未松。她将赝品放在案上,连同伪造文书一起呈上。
“臣妾昨夜梦回祖祠,想起幼时曾在父亲书房见过这方古印。”她说,“今晨归宁,特地问起。父亲说,此物确曾暂存,但早在三年前就已交出,仅留拓本为记。”
裴砚拿起赝品细看,又翻阅文书,半晌不语。
她站着没动,也没催。
他知道她在保娘家,但他也需要一个台阶。
她补了一句:“那枚真印后来是否入档,臣妾不敢断言。但礼部旧档浩繁,或可查到痕迹。”
裴砚放下玉玺,抬眼盯她,“你可知私藏前朝玺信,按律当诛九族?”
“我知道。”她直视他,“可父亲一生谨小慎微,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若真有异心,怎会蠢到在府中设暗格藏印,还被人察觉?”
裴砚冷笑,“人心难测。”
“可证据不会说谎。”她语气平稳,“若他真想复辟,为何不联络裴昭?为何不留兵蓄甲?他所藏者,不过是一块死物,一段旧史。他要的不是江山,是沈家子孙将来祭祖时,能堂堂正正说出先祖之名。”
殿内安静下来。
外头传来巡更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砖地上。
裴砚终于开口:“钦差已出发,若搜出真玺……”
“不会。”她打断,“因为真玺早已不在府中。”
裴砚盯着她,目光锐利,“你说它已上缴,可有实证?”
“文书在此。”她指着伪造的交接记录,“若陛下不信,可召张廷远家人查证。哪怕查无此人,也只能说明旧档遗失,不能证明沈翊今日藏匿。”
裴砚沉默良久,忽然道:“你总是这样,一步算十步。”
她没接话。
他知道她在冒险,也知道她没撒谎。但她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在救亲族,倒像在下一盘棋。
“罢了。”他最终挥手,“此事到此为止。”
话音未落,一名内侍急步进来,“启禀陛下,禁军回报,沈府李氏昨夜焚烧旧物,灶中残片尚存焦痕,疑似文书碎片。”
沈知微瞳孔一缩。
她立刻转身出殿,乘轿返府。
到了沈府,她直奔后院焚灶处。几个仆妇正围着灶口收拾灰烬,她拨开炭屑,捡出几片未燃尽的纸角——上面写着“田租”“米价”,是旧年账簿无疑。
她拎着残页回到正厅,当着众仆面厉声道:“母亲糊涂!毁证之举,形同认罪!如今外头都在盯着沈家,你这一烧,反倒坐实了藏匿之嫌!”
李氏瘫坐在椅上,脸色惨白,“我只是怕……怕牵连全族……”
“怕?”沈知微声音冷了下来,“你不怕反而害了全族?”
她转身离去,再入宫时,手中捧着那几片残页。
“家母惊惧失智,已自罚闭门思过。”她将残页呈上,“沈翊年迈昏聩,藏印只为存族史,非图不轨。今伪玺既现,真玺下落亦明,请陛下念其愚忠,免株连九族。”
裴砚看着那些焦黑的纸片,又看了看那枚赝品玉玺,久久未语。
最后,他叹了一声。
“沈翊削爵贬为庶人,禁足五年。沈家子弟不得入中枢,其余不予追究。”
她松了口气,低头谢恩。
退出御书房时,天光已斜。她站在宫廊下,望着沈府方向,手里紧紧握着那个锦盒。
真玺还在她手中。
她没交出去,也不能交。
只要它存在一日,就是悬在沈家头顶的刀。可若现在交出,裴砚必起疑心。唯有等风头过去,再寻机会让它“意外出土”,转为“主动上缴”。
这才是最稳妥的活路。
远处传来钟声,不再是警钟,而是申时的报时。
她转身准备回宫,袖口忽然一沉。
回头一看,沈翊不知何时已被带回宫门附近,正被两名侍卫押着走过长阶。他衣袍凌乱,头上的冠早已摘去,走路踉跄。
两人目光相碰。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几乎听不见:“你救了沈家……也替为父赎了前世之罪。”
她没应声,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锦盒。
风从西边吹来,卷起一片枯叶,打在廊柱上,碎成两半。
她抬脚迈进宫门,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是沈翊摔倒在地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