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家的堂屋里,那盏昏暗的白炽灯,仿佛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正义变得明亮了几分。
李大庄那份沾满了血泪的控诉书,在他用那双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的手,歪歪扭扭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下鲜红的手印后终于完成。
“领导……俺……俺们家的冤屈,就……就全拜托你们了!”
老李头将那份沉甸甸的,承载着他们全家希望的证词,双手递到了陈建的面前。
陈建没有也双手接过。
“老人家,您放心。”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政府绝对不会放过这帮伤天害理的畜生的!”
马驰也走上前,将一张写着自己私人电话号码的纸条,塞到了李大庄的手里。
“大庄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从现在起,你们家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或者再有人敢来骚扰你们,你第一时间就给我打电话!”
他看着李大庄那条还打着石膏的腿,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
“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这对早已被苦难折磨得麻木的老夫妇,看着眼前这两个,没有丝毫官架子。
反而充满了真情实感的“大官”,那浑浊的眼睛里,再次涌上了滚烫的泪水。
他们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终所有的感激都化作了两个字。
“谢谢……谢谢……”
从老李家出来,再次走在那条泥泞的村道上,王晓军那颗本已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陈建和马驰,脸上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陈大哥,马大哥,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我替我叔我婶,也替我们全村的人,谢谢你们!”
陈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晓军,你才是我们最应该感谢的人。没有你,我们这案子还不知道要从哪里入手呢。”
马驰也点了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凝重。
“晓军,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老李家,只是我们这次行动的第一个突破口。接下来,我们还需要收集固定更多的证据。”
王晓军的脸上,也恢复了严肃。
“我明白,马大哥。接下来,我们去哪家?”
“就去前面那家吧。”马驰指了指不远处,一栋同样亮着灯的院子,“就是那个,被张家逼着交了两万块‘人头税’的赵双喜家。”
王晓军的眉头,皱了起来。
“马大哥,这家……恐怕不好办。”他有些为难地说道,“赵双喜叔这个人,胆子比针尖还小。而且他家里就他一个壮劳力,上面还有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下面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娃。他……他怕是没那个胆子,站出来说话。”
“试试看吧。”陈建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我们这次来,不是来逼他们。我们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政府是高度重视这件事的,先接触一下看看。”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艰难。
当王晓军,以同样的方式,敲开赵双喜家的门,带着陈建和马驰走进去的时候。
他们面对的是一张写满了惊恐和抗拒的脸。
赵双喜,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瘦小,面容黝黑的男人,在听完王晓军的介绍,和陈建、马驰的来意之后。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
他只是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麻木。
他的老婆,则死死地抱着他们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儿子躲在门后,用一种看瘟神一样的眼神,警惕地看着眼前这几个不速之客。
“双喜哥!你倒是说句话啊!”王晓军看着他那副样子,急得直跺脚,
“你忘了?你忘了赵大爷去年生病,就因为晚交了两天钱,被他们堵在家里,差点没活活饿死吗?你忘了你上次,就因为在地里多说了他们两句,被他们打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吗?”
“你难道,就想这么一辈子,被他们当成牲口一样,骑在脖子上拉屎吗?”
赵双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那双攥得发白的拳头,青筋毕露。
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王晓军,又看了看陈建和马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晓军啊,叔……叔知道你是好意。”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可是……可是,我们斗不过他们啊。”
他指了指自己那间家徒四壁的屋子,又指了指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的妻儿。
“我们……我们就是一群烂泥地里的泥鳅,他们是天上的龙。我们拿什么,去跟他们斗啊?”
“我们……我们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就算活得像条狗,也……也总比死了强啊。”
陈建看着他,没有再逼他。
他知道,对于一个已经被恐惧,彻底击垮了脊梁的男人来说,任何慷慨激昂的陈词,都显得苍白而又无力。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条,放在了桌上。
“老哥,这是我的电话。你放心,我们今天来过的事,绝对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他看着赵双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黑暗,是永远不可能战胜光明的。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一直在。”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带着马驰和王晓军离开。
“双喜哥,你可千万别把事情漏出去了...”
王晓军还是不放心,临走时一再叮嘱赵双喜保密。
从赵双喜家出来,王晓军的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
他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妈的!这帮畜生!他们把人,都给逼成什么样了!”
陈建看着他那副沮丧的样子,反而笑了。
他拍了拍王晓军的肩膀,安慰道:“晓军,别灰心。这种情况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一些。”
王晓军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马驰也笑着,问道:“晓军,你是不是还在担心,那个赵双喜,会把我们来的事给泄露出去对吗?”
王晓军点了点头。
“他不会的。”马驰的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因为,他比我们更害怕这件事泄露出去。”
“为什么?”
“你想想,”陈建接过话头,开始给他上了一堂最生动的心理学课程。
“赵双喜这个人,他对张家是恨之入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之所以不敢跟我们合作,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不敢。他不信任我们,他怕我们,只是来走个过场,一阵风刮过去,最后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但是,他今天其实已经动摇了。我们给他留下的那张电话号码,就像一颗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他现在需要的是一点时间,让他自己考虑清楚。”
“至于泄密,”陈建冷笑一声,“他更不敢。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张家那帮人的德行。一旦让张家的人知道,我们警察去他家里拜访过。你觉得,他赵双喜还有活路吗?”
“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张家只会认为,是他主动找警察告的密!到时候,你觉得,张家会怎么对他?”
王晓军听完,只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惨死的堂哥,想起了老李家那个被打断腿的儿子。
他打了个冷战,声音都有些发颤。
“会……会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把他活活打死……”
“没错。”陈建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无比冰冷,“所以,他现在,比我们更希望,这件事,能烂在他的肚子里。他不仅不会泄密,他甚至会从今天开始,天天烧香拜佛,祈祷我们,能早点把张家那帮畜生给一网打尽。”
王晓军听完,那颗本已沮丧的心,瞬间就豁然开朗。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看似普通实则充满了大智慧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敬佩。
“陈大哥,马大哥,我……我明白了!”
“好,明白了就好。”陈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还有下一家要去。时间可不等人啊。”
“我们下面,去哪一家?”
王晓军的眼神,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去孙大琴家!她家就在前面那个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