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钢二炼钢车间的冷却水塔下,热浪滚滚,巨大的风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林远正戴着一顶泛黄的安全帽,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蓝色工服,与白发苍苍的老总工周培安,围着一张简易的图纸,激烈地讨论着如何优化循环水系统,以最大限度地节约成本。
自从试生产成功后,林远的工作节奏,非但没有半分放缓,反而更加紧张。
他给自己定下了铁律:上午雷打不动,在办公室召开生产调度会,听取各产线负责人的汇报,小到一颗螺丝的采购,大到一炉钢水的配比,他都亲自过问,确保万无一失。
下午,他就跟着孙大炮扎根一线,一个工位一个工位地视察。他看的不是产量报表,而是安全细节。
他反复向每一个工段的工长强调:“产量可以慢慢提,但安全规程,一个步骤都不能省!记住,任何时候,人命都大于天!”
他这种亲力亲为、将安全置于首位的务实作风,在江钢早已深得人心。
就在他和周培安讨论得最激烈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刘光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现在对林远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林……林董!快……快回办公室一趟!”
林远眉头一皱,从图纸上抬起头:“出什么事了?”
刘光明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是……是市委指导组的方雅方部长来了!她说……她在您办公室等您。”
与此同时,董事长林远那间办公室。
方雅正独自一人,站在房间的中央,静静地打量着这里。
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西裤套装,长发优雅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修长的天鹅颈。
她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首饰,只有手腕上一块精致的女士腕表,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下,偶尔闪过的光芒。这个贵为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的女人,她身上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知性优雅,却又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但此刻,当她走进这间所谓的董事长办公室时,即便是以她的沉稳,也不禁微微一怔。
太小了,也太乱了。
墙角,是一张凌乱的折叠床,上面胡乱地堆着一件是皱巴巴的深色外套。
唯一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小山般的资料、图纸和各种不知名的设备零件样品。
地上、椅子上,甚至那破旧的窗台上,也到处都是各种文件和报告,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纸张油墨味和方便面的调料味,里面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汗味。
窗外,是工厂轰鸣的生产声,而屋内,却只有她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她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美眸里,此刻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林远的办公室,她本以为随着林远地位的稳固,至少会有一间体面像样的办公室,谁曾想现在的办公室还不如从前。
她无法将眼前这个如同“战地指挥所”般的房间,和那个在政府会议上舌战群儒,在招商引资酒桌上谈笑风生的林远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他工作的地方?这就是他睡觉的地方?
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像一根柔软的藤蔓,莫名悄悄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就在这时,门开了。
林远带着一身的风尘和疲惫,快步走了进来。
当他看到方雅时,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苦笑:“方部长,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您要来,什么都没准备,这办公室也乱得像个狗窝,让您见笑了。”
方雅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连日的操劳,让他的脸颊明显消瘦了些,眼窝也微微凹陷,带着一圈青黑色,一看就知道是严重缺乏睡眠。
尖尖的下巴上,冒出了凌乱的胡须,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刮过了。
最让方雅心头猛地一颤的是,只是短短的十多天未见,她竟然在林远乌黑浓密的鬓角,清晰地发现了些许刺眼的白发。
从前那个锐利朝气的男人,此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与沧桑。
这个男人,还不到三十岁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那份属于上级的监督与审视,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莫名的心疼。
她收回目光,那清冷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嗔怪。
“林董事长,你这是怎么搞的嘛?你大小也是个董事长,身边怎么连个帮你打扫一下办公室的人都没有?”
这句带着一丝“埋怨”的话,让林远有些意外,他无奈地指了指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
“江钢现在人手紧缺,多一个人,不如多派一个去产线上。而且……”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疲惫,“这些东西,也乱中有序,我不放心让别人碰,怕给我弄乱了。”
这番话,让方雅心中又是一阵触动。
林远给她倒了杯白开水,因为他这间办公室里,连茶叶都没有。
然后,他才在对面那张唯一空着但吱呀作响的破旧椅子上坐下,主动切入正题,眼神也重新变得认真起来。
他看着方雅,问道:“方部长,我知道您工作繁忙,这次特意下来,您有什么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