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可嘉,但天真得可笑。”
她轻轻放下昂贵的耳机,仿佛在评价一件不合格的工具。她转向身后,对着如同岩石般沉默肃立、气息却异常危险的两名手下——一高一矮,眼神皆锐利如盘旋在高空的猎鹰——发出了简洁而冰冷的指令,声音平稳,却冷得像西伯利亚荒原上万古不化的冻土:
“目标已做出她的选择,明确拒绝了上级给予的‘安稳’,自愿投入了战争的‘洪炉’。按预定方案,‘寒鸦’计划即刻执行。行动要求:精准,狠辣,无声。首要目标是彻底瘫痪章家的所有经济命脉,制造最大程度的财务恐慌与精神绝望。我要让这位天真的章小姐,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感受到,她今日这幼稚而冲动的抉择,将给她所珍视的家庭和亲人,带来怎样一场无法挽回的灭顶之灾。行动,现在开始!”
无形的死亡风暴,随着她轻描淡写的命令,骤然成形,朝着毫不知情、毫无防备的章家猛扑过去。
与此同时,章明秀正紧紧跟随着陈志远,屏住呼吸,穿梭在哈尔滨错综复杂、昏暗污浊的后巷、废弃院落与鲜为人知的地下通道网络中。这是抗日游击队多年来精心设计和维护的秘密交通线,是连接城市与外部根据地的生命线。深入骨髓的寒冷、体力透支后的极致疲惫、对未来的巨大迷茫以及对父母家人的强烈担忧,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不断侵袭着她年轻的身心。但她紧紧咬着牙,凭着心中那股不肯向命运屈服的火苗,以及找到哥哥的强烈信念,艰难地、一步不离地跟随前方那个在黑暗中依旧坚定可靠的背影。
她完全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一场针对她家族、迅捷而毁灭性的打击,已经在暗处全面展开。
“寒鸦”的第一击,在次日清晨准时降临。章家产业中资金流转的核心,“昌泰当铺”刚卸下第一块门板,早已守候在外的、三名穿着体面却面色阴鸷、眼神锐利的男人便径直涌入柜台,不由分说,将三张巨额当票拍在光亮的台面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赎当!立刻!”掌柜的心头猛跳,接过当票一看,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这三张都是数月前当期未至的巨额死当,抵押物是价值连城的古玩和地契。他试图以行规周旋,暗示如此巨额现金需要时间筹措,对方却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引得店内其他顾客纷纷侧目:“怎么?堂堂昌泰,连这点现钱都拿不出了?莫非是虚有其表?”更糟糕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章家位于道外、南岗的其他几家重要分号,也遭遇了完全一样规模的、“客户”手持巨额当票要求“集中赎当”的事件。章家账面上本用于近期大宗药材采购和伙计薪俸的大笔流动资金,在短短一两个时辰内,被这些来历不明、配合默契的力量异常精准地抽干榨尽!
第二击接踵而至,直击命门。晌午刚过,当铺的混乱还未平息,官府的税务官和卫生处的稽查员便“巧合”地同时上门,阵容庞大,直奔章家另一支柱,“济生堂”总号。他们以前所未有的、近乎吹毛求疵的苛刻标准,仔细“检查”账目、药材成色、仓储环境,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诸多“严重问题”。言辞严厉的警告和数张天价罚单旋即开出,并以“涉嫌经营劣质药材危害公共安全”为由,要求药堂即刻无限期停业整顿,贴上封条。早有准备的恶意流言如同被点燃的野火,顺着哈尔滨潮湿冰冷的空气迅速蔓延开来——“章家的药材都是次货”、“章老爷子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章家完了,欠了一屁股债要垮了”……章家苦心经营数代积累下来的信誉,遭受致命重创。
第三击,最为狠毒致命,旨在彻底碾碎希望。傍晚时分,坏消息再次传来:章家派往城外,运输一批极其珍贵、预付了巨额定金且不容有失的药材的两支大型骡马队,在行至荒僻山路时,接连被一伙身份不明、但手段极其专业凶悍的“匪徒”精准截杀!保镖队伍几乎来不及反应就被轻易制服捆绑,货物并未被劫走,而是被泼上早已准备好的火油,付之一炬!冲天的黑烟和烈焰在黄昏的天际线上翻滚,如同嚣张的死亡信号。这不仅是难以估量的直接财产损失,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法按时交付药材,意味着无法承受的巨额违约赔偿,以及与几家最重要客户关系的彻底破裂!章家商业信誉的最后基石,也随之彻底崩塌。
噩耗如同连续砸下的沉重铁锤,一记比一记凶狠,一记比一记致命,狠狠地砸向已乱作一团的章府。章怀印闻讯,猛地跌坐在太师椅上,一口鲜血喷出,一夜之间须发尽白,仿佛老了二十岁。佟玉姑听闻骡马队被焚、血本无归的消息,惨叫一声,彻底病倒,高烧不退,呓语不断。极致的恐慌如同最剧烈的瘟疫,在章家大宅内外急速蔓延。伙计仆从人心惶惶,纷纷寻借口离去;闻风而动的债主们则挤满了门厅,面色不善地逼问催债,言语刻薄。曾经显赫体面、宾客盈门的章府,转眼间门庭冷落,风雨飘摇,濒临彻底毁灭的深渊。
而这一切惊天变故,这位刚刚经历生死逃亡、艰难跋涉了近两日、身心俱已到达极限,才刚刚抵达第一个秘密中转站——位于城外山脚下一个小村庄边缘的、作为游击队秘密联络点的破旧皮货店的章明秀,还全然不知。
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冲出了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枯木林,终于望见那盏在凛冽寒风中顽强摇曳的昏黄油灯时,天边已勉强透出一丝微弱的、灰白色的黎明曙光。一个如磐石般坚定沉稳的身影,早已察觉动静,悄然伫立在破败屋檐下的阴影里,正是提前赶到此地安排接应与转移事宜的陈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