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晴转向林博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博士,有没有办法直接取消重置程序?不需要说服厂长的那种?
林博士摇了摇头,机械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调出一个权限界面。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权限树,最顶端的一个节点闪烁着红色的锁图标。
没有任何办法。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也很坚决,取消重置的最高权限在厂长手上。系统设计之初就是这样,为了防止技术人员擅自做主。如果厂长不同意,其他人就只能干看着。
萧雨晴的肩膀垮了下来。
这时,阿丽走上前,她的眼睛已经红了,声音颤抖着:博士……我能进去看看圆咕隆咚吗?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当作……当作最后的告别。
林博士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他走到玻璃门前,在门边的控制面板上输入密码。门发出的一声,缓缓滑开。
去吧。
阿丽几乎是冲进去的。
圆咕隆咚正安静地在充电平台上,它的脑袋上屏幕是暗的。但当阿丽靠近时,那个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显示出两个弯弯的月牙形,像是在微笑。
阿丽!它的声音从内置扬声器里传出来,带着一种合成但温暖的质感,你来看我了?是不是想我了?
阿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嗯……想你了。
那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圆咕隆咚的声音很兴奋,为什么番茄不能和黄瓜一起吃?
……为什么?
因为黄瓜里有维生素c分解酶,会把番茄里的维生素c分解掉!哈哈哈！
阿丽的笑容彻底崩溃了。她扑上去,双臂紧紧抱住圆咕隆咚圆滚滚的身体,脸埋在它光滑的表面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阿丽?圆咕隆咚频幕上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问号,你怎么了?我的笑话……有这么好笑吗?
圆咕隆咚……阿丽的声音从哭泣中挤出来,断断续续,我不想要你死!
圆咕隆咚频幕上的眼睛闪烁了几下,然后变成了两个向下弯的弧线,像是在皱眉。
阿丽,看开点。它的声音变得温柔了一些,一切事物的诞生都会迎来毁灭的那一天。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机器人。重置之后,工厂会造出更好的、更有用的机器人来代替我。
阿丽猛地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哥特风格的眼妆已经完全花了,你不是可有可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
圆咕隆咚沉默了。它频幕上的眼睛变成了两个小点,像是在思考。
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刺耳的来电铃声。
林博士转过身,看向墙上那块巨大的70寸显示屏。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一个视频通话请求。来电者:艾厂长。
林博士按下接听键。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满是汗水的脸。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顶已经秃了大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领带歪到一边。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滴。
“厂长你的通话来的正是时候，刚说要找你呢。”
林博士!他的声音很急,几乎是在喊,其他事情先放一边!你快看看工厂门口!围了好多人!
林博士皱起眉头:门口?什么人?又不是菜市场。
我也不知道!厂长艾在屏幕上挥舞着手臂,突然就来了一大群!还拉着横幅!你快调监控看看!
林博士转身,在另一台电脑上操作起来。几秒钟后,屏幕上切换出工厂大门的实时监控画面。
萧雨晴、姬千鹤,还有玻璃房间外的阿丽,都转头看向那块屏幕。
然后,他们都愣住了。
工厂大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粗略数一下,至少有一百多号。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穿着大橘超市的工作服,有的穿着便装。
他们手里举着横幅。
救救圆咕隆咚!
机器人也有生命!
取消重置!还我们的朋友!
圆咕隆咚是大橘超市的一员!
人群很安静,没有喧哗,没有冲击大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举着横幅,像一片无声的海洋。
姬千鹤眯起眼睛,仔细扫视着人群中的每一张脸,试图找到父亲姬武的身影。但她没有看到。他应该在上班,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请假的。
林博士盯着屏幕,机械眼睛的焦距不断调整,仿佛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这些人……他喃喃自语,都是大橘超市的员工?
艾厂长在另一个屏幕上焦急地说,他们说是休假的,或者没排班的,专门过来的!林博士,这可怎么办?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工厂的名声……
林博士没有理会厂长的焦虑。他转过身,机械腿发出轻微的液压声,走到玻璃门前。
他看着里面的圆咕隆咚,看着它被阿丽紧紧抱着,看着它频幕中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既然如此,林博士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那就应该问问你自己的意见。
他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圆咕隆咚。他站在机器人面前,俯视着它,你希望取消重置吗?
圆咕隆咚频幕上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问号,然后又变成了两个感叹号,最后变成了两个小点。
它看向阿丽。阿丽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但依然紧紧抱着它,仿佛一松手它就会消失。
它又看向墙上的监控屏幕。那些人,那些举着横幅的人,都是它认识的。收银员小王,理货员老张,还有那个总是买打折商品的李阿姨,做试吃推销的年轻妈妈……他们都来了。
为了它。
圆咕隆咚沉默了。
它频幕上的眼睛熄灭了,整个身体陷入了一种静止的状态,只有内部的处理器发出轻微的声。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阿丽屏住呼吸,萧雨晴和姬千鹤也一动不动,连艾厂长都在屏幕上停止了说话,只是紧张地盯着这边。
然后,圆咕隆咚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这次,不是月牙形,不是问号,也不是感叹号。
而是两个圆形,像人类的眼睛,平静而坚定。
它看向林博士,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比平时更低沉,更认真,也更……真实。
父亲。
他说。
我想活下去。
林博士的机械手猛地握紧,发出的声响。他的脸上,那些烧伤的疤痕似乎都在颤抖,人工眼睛的蓝光闪烁了几下,像是某种情绪的波动,或者是系统的短暂故障。
萧雨晴倒吸一口凉气,手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滚圆。
姬千鹤整个人僵住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嵌进掌心。
阿丽愣了一秒,然后抱得更紧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来,但这次,她的哭声里多了一丝希望。
屏幕上,艾厂长张大了嘴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却忘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