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朝进贡的国宴之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谁也未料到,那呈递御前的、来自西域的珍稀贡酒中,竟被混入了无色无味的剧毒“鹤顶红”。此毒性状特殊,银针难验,若非对天下奇毒皆有涉猎,绝难察觉。就在内侍即将为皇帝斟酒之际,侍立一旁的谢栖迟鼻翼微动,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该出现在酒液中的异样甜腥气!
电光石火间,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越众而出,朗声道:“陛下且慢!”同时迅速出手,挡开了内侍执壶的手。酒液泼洒在地毯上,瞬间泛起细密的、诡异的泡沫,并散发出更加明显的腥甜气味。
“酒中有毒!”殿内一片哗然,侍卫瞬间涌入,控制住相关人等。
经谢栖迟紧急查验,确认正是鹤顶红无疑,若非他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皇帝惊出一身冷汗,看向谢栖迟的目光充满了后怕与无限的赞赏。这已不是谢栖迟第一次救驾于危难,其功劳远非寻常赏赐可比。
龙心大悦之下,皇帝当殿便要厚赏。金银珠宝,加官进爵,任由谢栖迟挑选。
谢栖迟心跳如擂鼓,他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倒在地,声音清晰而坚定,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隆恩,微臣感激不尽!然金银爵位,非臣所愿。臣别无所求,只恳请陛下开恩,赦免一人,并将其赐予微臣为妻!”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竟有人不要高官厚禄,只求一女子?
皇帝也颇感意外,饶有兴趣地问:“哦?不知谢爱卿所求,是哪家闺秀?”
“回陛下,”谢栖迟抬起头,目光澄澈,带着无比的真诚与恳切,“乃是原沈廷昭之女,现于德妃娘娘宫中伺候的宫女,沈执砚。”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与沈氏女早年相识,情投意合。后沈家获罪,她没入掖庭,臣心痛难当,却从未忘怀。如今蒙德妃娘娘恩典,她得以在宫中安稳度日。臣深知其品性纯良,绝非奸恶之辈。臣愿以毕生功名前程作保,恳请陛下赦免其罪,成全臣一片痴心!臣定当明媒正娶,待她如珍如宝!”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将一个痴情男子的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更将“赦免其罪”与“成全痴心”绑定在一起。
皇帝看着他年轻俊雅的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深情与坚定,再想到他屡次救驾之功,心中不由动容。一个无关紧要的罪奴而已,若能以此换来一位能臣死心塌地的效忠,并成就一段佳话,何乐而不为?
“哈哈,好!没想到谢爱卿竟是如此痴情之人!”皇帝朗声大笑,袖袍一挥,“准了!朕即刻下旨,赦免沈氏执砚所有罪责,恢复其良籍,并亲自为你二人赐婚!择吉日完婚!”
“臣!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谢栖迟重重叩首,心中狂喜难以抑制,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终于做到了!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他的阿砚了!
然而,这道充满喜悦的旨意传到德妃宫时,却如同晴天霹雳,将刘娥震得魂飞魄散!
她原本正悠闲品茗,闻讯后,手中的白玉茶杯“啪”地一声摔得粉碎,热茶溅湿了华贵的裙摆也浑然不觉。
“什么?!明媒正娶?!正妻?!”刘娥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被背叛、被羞辱、以及强烈不甘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直冲头顶!她一直以为,表兄对沈执砚不过是“爱屋及乌”,最多纳为妾室通房,聊作慰藉。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敢!竟敢求娶为正妻!这将她刘娥置于何地?!难道在他心中,那个卑贱的罪奴,竟比她还重要吗?!
“好……好一个谢栖迟!好一个情深义重!”刘娥咬牙切齿,美艳的面容因嫉恨而微微扭曲。
她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深吸几口气,迅速恢复了镇定,只是那眼底的寒冰,足以冻裂金石。她不能慌,更不能让皇帝察觉她的失态。
当晚,皇帝驾临德妃宫,刘娥立刻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依依不舍的模样,偎在皇帝怀中,娇声软语:
“陛下……听闻您为表兄和执砚赐婚,臣妾真是既为他们高兴,又……又有些舍不得。”她抬起泫然欲泣的美眸,“陛下也知道,执砚与臣妾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在掖庭受苦,是臣妾求了陛下救她出来;在这深宫之中,也是她一直陪伴臣妾,排忧解闷。如今她骤然要出嫁,臣妾这心里……空落落的。”
她轻轻摇晃着皇帝的手臂,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央求:“陛下,能否让执砚在宫中再多留些时日?让臣妾与这好姐妹再多团聚些日子?日后她嫁为人妇,怕是再难像如今这般朝夕相处了……”
皇帝见爱妃如此重情念旧,心中更是怜爱,只觉得她心地纯善,当即应允:“爱妃既如此不舍,便让那沈氏再多陪你一段时日便是。待婚期定下,再出宫待嫁不迟。”
“臣妾谢陛下恩典!”刘娥破涕为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她立刻下令,严密封锁皇帝已下旨赐婚并赦免沈执砚的消息,绝不允许任何人透露给沈执砚知晓。同时,她寻了个由头,将沈执砚派遣出宫,去处理一件颇为隐秘、需要数日才能返回的私事,将其支开。
安排好一切,刘娥立刻召见了谢栖迟。
此时的谢栖迟,尚沉浸在即将与心上人团聚的喜悦与期待中,虽对刘娥突然召见有些疑惑,却并未多想。
德妃宫内殿,气氛却与往常截然不同。刘娥屏退所有宫人,端坐于上首,脸上再无平日的温婉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与压抑的怒意。
“表兄,”她开口,声音如同淬了冰,“本宫真是小瞧了你。原以为你对她不过是爱屋及乌,存着几分怜惜,没想到……你竟是要明媒正娶,迎她做你谢府的正房夫人?!”
谢栖迟心中一震,抬起头,对上刘娥那双毫不掩饰嫉恨的眼睛,坦然道:“娘娘明鉴。栖迟对沈姑娘,并非一时怜惜,亦非……亦非因她与何人相似。自塾斋初逢,栖迟心中所系,便唯有她一人。此心天地可鉴,从未更改,更不敢对娘娘有半分不敬与非分之想。”
他这番话,本是澄清自己的心意,划清界限,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捅进了刘娥最痛之处!
从未?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想?那他往日那些温和关切,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因为她是“表妹”?他心中自始至终,爱的都只是那个沈执砚?!
“好!好一个‘从未’!好一个‘唯有她一人’!”刘娥怒极反笑,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栖迟,终于撕破了所有伪装,声音尖锐而刻毒,“谢栖迟,你听好了!本宫不会让你如愿的!你休想娶到沈执砚!”
谢栖迟脸色一变:“娘娘!陛下已下旨赐婚!”
“旨意?”刘娥冷笑,“本宫既能让她多留些时日,自然也能让她永远出不了宫!或者……让她以一个意外的方式,彻底消失!”
“你!”谢栖迟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扭曲、手段狠毒的女子,与记忆中那个娇憨明媚的表妹判若两人。
“怎么?不信?”刘娥看着他震惊痛苦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她缓缓走近,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谢大人,本宫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连沈执砚自己或许都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盯着谢栖迟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说道:“沈家,并非满门尽绝。沈执砚还有一个嫡亲的弟弟,名叫沈执鸢,因自幼体弱,被秘密寄养在京郊云台寺中,由已故的老住持抚养长大。此事,除了本宫和沈执砚,恐怕这世上再无旁人知晓。”
看着谢栖迟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瞳孔的骤缩,刘娥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恶毒:
“你说,若是有人向朝廷告发,沈家竟有余孽藏匿,意图不轨……那会是怎样的结果?沈执砚会如何?那个叫沈执鸢的孩子,又会如何?”
她轻轻拍了拍谢栖迟僵硬的肩膀,语气轻柔,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谢大人是聪明人。是想看着沈家真正意义上的灭门,看着你的阿砚痛苦一生,甚至被牵连至死?还是……乖乖听本宫的话,断了娶她的念头,继续做本宫在太医院最得力的‘表兄’?”
谢栖迟如遭雷击,浑身冰凉,站在那里,仿佛连血液都已凝固。他所有的喜悦、所有的期盼,在这一刻,被刘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彻底击得粉碎。他不仅未能救出阿砚,反而将她和她仅存的弟弟,都推入了更危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