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香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胡商袍,指尖触到藏在衣襟内侧的香囊时,心头才稍稍安定。香囊里装的不是寻常香料,而是她临行前特制的“引魂香”——以晒干的艾草为底,混了少量沉香木的碎屑,点燃后能散出极淡却穿透力极强的气息,既能在混乱中指引同伴,又不会引起外人警觉。
“再往前便是叛军设的关卡了,少夫人且低头,莫要让人瞧出异样。”驾车的胡商阿古拉压低声音,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缰绳,拉车的老驴似乎也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蹄子在土路上磨了磨,发出细碎的声响。
阿罗憾原本要亲自来,却被苏合香以“胡商首领需坐镇后方联络”为由劝下,最终选定了阿古拉——这位在岭南与河东之间往返十余年的胡商,不仅熟悉沿途路况,还能说一口流利的突厥语,应付叛军盘问时更稳妥。萧策派来的十名精兵则伪装成随从,分散在车队各处,腰间藏着短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车队缓缓行至关卡前,两名叛军士兵斜倚着长枪拦在路中,甲胄上沾着尘土和不明污渍,脸上满是不耐。“干什么的?”左边那名士兵吐掉嘴里的草茎,目光在苏合香身上打转,“这胡商队里怎么还有个女的?”
阿古拉连忙跳下车,从怀中摸出几枚碎银递过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军爷息怒,这是小的内人,身子弱,非要跟着回河东老家。咱们是做香料生意的,从岭南来,这车上装的都是沉香、檀香,给将军们上供的好东西。”
士兵掂了掂手中的碎银,眼神缓和了些,却还是伸手去掀车帘:“打开看看,最近不太平,得仔细查。”
苏合香的心猛地一沉,车厢里虽然确实装着些普通香料作掩护,但最底层藏着为伪装用的胡商衣物和干粮,若是被翻出来,难免会引起怀疑。她悄悄将手探到香囊旁,指尖刚碰到引魂香的火石,就见阿古拉突然挡在车帘前,笑着从另一个布包里掏出一小块沉香木:“军爷您看,这可是正宗的岭南沉香,您闻闻这味儿。”
沉香木的醇厚香气散开,士兵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他接过沉香木掂了掂,又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行了行了,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功夫。”
车队顺利通过关卡,苏合香松了口气,后背已惊出一层薄汗。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看向远处的河东城——城墙高耸,城门处守卫森严,城楼上飘扬着安禄山叛军的旗帜,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少夫人,咱们得先去城西的胡商驿站落脚,那里是咱们胡商的地盘,叛军一般不会去查。”阿古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等入夜了,再想办法去仓库。”
苏合香点头,目光落在车窗外掠过的田地上——本该是秋收时节,田里却长满了野草,偶尔能看到几间破败的农舍,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想起萧策说过,安禄山叛军所到之处,百姓流离失所,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
抵达胡商驿站时,天已经黑透了。驿站老板是阿古拉的旧识,见他们一行人来,连忙将他们迎进后院的僻静房间。“阿古拉,你怎么敢在这时候来河东?”老板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担忧,“叛军把城里管得严得很,尤其是仓库那边,听说存了不少军械和粮草,日夜都有士兵看守。”
“我们是来拿些东西的。”苏合香开门见山,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阿罗憾交给她的,说是能证明身份,“你知道叛军把‘麝香脐’藏在哪个仓库吗?”
老板愣了愣,随即脸色变得凝重:“你说的是那种能制香料的麝香脐?我好像听人说过,叛军上个月从河东的药商手里抢了不少,都藏在城北的大仓库里。那仓库原本是官府的粮库,现在被叛军改成了军械库,看守的士兵至少有五十人。”
五十人?苏合香心中一紧,萧策派来的精兵只有十人,硬拼肯定不行。“仓库周围的地形怎么样?有没有后门或者地道?”
“后门倒是有一个,但常年锁着,而且旁边就是叛军的营房,很难靠近。”老板皱着眉,“地道倒是有一条,是以前粮库用来通风的,就在仓库后面的柳树下,不过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
苏合香眼睛一亮:“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老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件衣服,咱们从后院的小门出去,别让人看见。”
夜色渐深,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叛军的巡逻队举着火把,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苏合香一行人跟在老板身后,贴着墙根快步前行,尽量避开巡逻队的视线。
城北的大仓库果然戒备森严,门口站着四名手持长枪的士兵,仓库周围每隔几步就有一名士兵来回走动,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仓库的外墙,连一只苍蝇都很难靠近。
“看到那棵大柳树了吗?地道的入口就在柳树下面。”老板指着仓库后面的一棵老柳树,声音压得极低,“以前我在粮库当差时,见过人从那里进出,后来粮库改成军械库,不知道地道有没有被封死。”
苏合香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老柳树的树干粗壮,树根处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口,被杂草和泥土掩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们得等到巡逻队走过去再行动。”她低声对身边的士兵说,“你们先去清理洞口的杂草,我和阿古拉在这里望风。”
士兵们点了点头,趁着巡逻队走远的间隙,迅速跑到柳树下,用手中的短刀拨开杂草,清理洞口的泥土。苏合香和阿古拉则躲在不远处的墙角,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就在洞口快要清理干净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是巡逻队回来了!苏合香心中一急,连忙从怀中掏出引魂香,点燃后吹灭明火,将香囊放在地上。淡淡的香气散开,正在清理洞口的士兵们立刻会意,迅速躲到柳树后面。
巡逻队的士兵举着火把走过来,其中一人闻到了空气中的香气,皱了皱眉:“什么味儿?”
“好像是艾草的味儿,估计是附近的野草烧着了。”另一人随口说道,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没发现异常,便带着巡逻队继续往前走。
等巡逻队走远,士兵们才从柳树后面出来,加快速度清理洞口。“少夫人,洞口没有被封死,可以进去。”一名士兵低声说道。
苏合香深吸一口气,对阿古拉和老板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们进去拿东西,若是半个时辰后我们还没出来,你们就立刻离开河东,把消息告诉阿罗憾。”
“少夫人,你多小心。”阿古拉眼眶有些发红,“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苏合香点了点头,跟着士兵们钻进了地道。地道里又黑又窄,只能容一个人弯腰前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霉味。士兵们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生怕惊动里面的人。
地道的尽头是一块木板,士兵们轻轻推开木板,一股浓烈的军械味和粮草味扑面而来。苏合香探头出去,发现自己正处在仓库的角落,周围堆放着许多木箱,远处有几名士兵正在打瞌睡,火把的光芒在箱子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麝香脐应该在那边的木箱里。”苏合香指着仓库另一侧的一堆木箱,压低声音,“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她猫着腰,借着木箱的掩护,悄悄向那堆木箱移动。走到近前,她打开其中一个木箱,里面果然装着许多麝香脐——棕褐色的麝香脐散发着独特的香气,与她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苏合香心中一喜,连忙将木箱里的麝香脐装进随身的布袋里。就在她要装完时,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有士兵过来了!
她连忙躲到木箱后面,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一个士兵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传来木箱被打开的声音。
苏合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是萧策派来的士兵故意打翻了一个装着粮草的麻袋,吸引了士兵的注意力。“怎么回事?”那名士兵皱了皱眉,转身向骚动的方向走去。
苏合香趁机扛起布袋,快步向地道口跑去。“少夫人,快走!”士兵们见她回来,连忙掩护她钻进地道。
就在他们快要钻进地道时,一名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他们:“有人偷东西!”
喊声瞬间惊动了所有士兵,无数火把的光芒向地道口涌来。“快走!”苏合香推着士兵们钻进地道,自己则殿后。就在她要钻进地道时,一支箭突然射来,擦着她的胳膊飞过,在她的衣袖上留下一道血痕。
“少夫人!”士兵们惊呼一声,想要回头帮她,却被苏合香一把推进地道,“别管我,快进去!”
她转身,从怀中掏出引魂香,点燃后扔向追来的士兵。浓烟瞬间散开,士兵们被呛得咳嗽不止,苏合香趁机钻进地道,将木板盖好。
地道里,士兵们连忙围上来,查看苏合香的伤势。“少夫人,你受伤了!”一名士兵看着她胳膊上的血痕,脸上满是担忧。
“我没事,只是皮外伤。”苏合香摆摆手,忍着疼痛,“我们快离开这里,叛军肯定会派人来追。”
一行人沿着地道快步返回,出了地道后,老板和阿古拉连忙迎上来。“怎么样?拿到了吗?”老板急切地问。
“拿到了,我们快回驿站,收拾东西立刻离开河东。”苏合香说。
就在他们要返回驿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叛军的骑兵追来了!“不好,他们发现我们了!”阿古拉脸色大变,“我们得赶紧走,从城外的小路离开!”
一行人沿着小巷快步奔跑,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苏合香的胳膊越来越疼,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袖,但她不敢停下,只能咬紧牙关,跟着众人一起奔跑。
跑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出了城,钻进了城外的树林。叛军的骑兵在树林外停了下来,骂骂咧咧地转了几圈,最终还是离开了。
苏合香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喘着气,胳膊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布袋,里面的麝香脐完好无损,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只要拿到了麝香脐,就算受点伤也值得。
“少夫人,你先歇歇,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水源,帮你清洗一下伤口。”一名士兵说。
苏合香点了点头,坐在地上,看着远处的河东城,心中思绪万千。这次河东之行虽然艰险,但总算成功拿到了麝香脐,只要回到长安,就能完成“长安十二香”的最后一种香。只是不知道长安现在怎么样了,萧策是否安好?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这是萧策临行前交给她的,说是能保佑她平安。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苏合香在心中默念:萧策,我一定会平安回到长安,等我。
夜色渐浓,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苏合香靠在树上,闭上眼睛,稍作休息。她知道,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才能平安回到长安,完成她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