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听诊器的起落间悄然流淌。陆宇在心内科的根基愈发扎实,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被关注的轮转医生,而是逐渐成为科室里可以独当一面的中坚力量。他对常见心血管疾病的诊疗规范已了然于胸,对急危重症的处置也因急诊科的历练而愈发沉稳。然而,医学的海洋深不见底,总有一些病例,会以看似平静的方式,投下震撼心灵的巨石。
这天下午,门诊来了一位老病人,是陆宇一直在随访的赵大爷。赵大爷七十多岁,是个退伍军人,性格爽朗,患有高血压和稳定性心绞痛,平时用药还算规律,每次复查都乐呵呵的,是科室里的“开心果”。
“陆医生,我又来报到啦!”赵大爷嗓门洪亮,走进诊室,“最近感觉挺好,就是上楼有点气短,老了嘛,正常!”
陆宇笑着请他坐下,照例询问情况、测量血压。血压控制得不错。听诊时,心脏听诊区除了原本因高血压导致的轻微主动脉瓣第二心音亢进外,似乎没有太多异常。他习惯性地准备开具常规复查项目。
就在赵大爷起身准备离开时,或许是动作稍快,他忽然极其短暂地皱了下眉,手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左胸,虽然瞬间就恢复了常态,但还是被陆宇敏锐地捕捉到了。
“赵大爷,您刚才怎么了?胸口不舒服?”陆宇立刻追问,神色严肃起来。
赵大爷摆摆手,浑不在意:“没事没事,可能就是起猛了,岔了口气。”
“什么样的感觉?疼吗?闷吗?持续了多久?”陆宇没有放过,仔细追问。
“就一下下,像针扎了一下,没了。”赵大爷描述得轻描淡写。
若是放在以前,陆宇或许也会认为这是无关紧要的偶发不适。但经历了杨帆的爆发性心肌炎,经历了急诊科无数个“偶然”背后隐藏的“必然”,他的警惕性已大大提高。尤其是对于赵大爷这种有明确冠心病基础的老人,任何新出现的、哪怕是转瞬即逝的胸痛症状,都值得深究。
“大爷,您今天先别走了。”陆宇当机立断,“我给您加急安排一个心电图和心肌酶谱检查,再预约一个心脏负荷试验。我们需要排除一下是不是心绞痛有不稳定的迹象。”
赵大爷虽然觉得陆宇有些小题大做,但出于对医生的信任,还是嘟囔着答应了。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静息心电图并无明显心肌缺血表现,但心肌酶谱里的超敏肌钙蛋白(hs-ctnI)却回报了一个轻微升高的数值!虽然未达到诊断心肌梗死的标准,但这个“异常信号”如同一声惊雷,在陆宇心中炸响。这强烈提示着,赵大爷的心脏肌肉可能存在微小的、 ongoing(持续进行中)的损伤。
他立刻将赵大爷收治入院,并安排了急诊冠状动脉造影。造影结果证实了陆宇最坏的担忧:赵大爷的一支主要冠状动脉存在严重的、不稳定的斑块,局部狭窄程度超过了90%,随时可能完全堵塞,引发急性大面积心肌梗死!
“老赵啊,你这次可真是捡回一条命!”心内科主任看着造影图像,心有余悸地对躺在手术台上的赵大爷说,“要不是陆医生心细,你这‘一下下’的疼,可能下次就是要命的大事了!”
赵大爷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连连向陆宇道谢。
后续的支架植入手术非常顺利。出院时,赵大爷紧紧握着陆宇的手,眼眶泛红:“陆医生,谢谢你……我这条老命,是你从鬼门关门口拽回来的啊!”
这件事在科室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一个看似再平常不过的门诊随访,却因为医生对细微症状的警惕和深入追查,避免了一场很可能发生的猝死悲剧。张医生在晨会上特意表扬了陆宇:“临床医生,不仅要会处理明处的危机,更要能洞察暗处的风险。陆宇这次做得非常好,体现了真正的临床思维和责任感。”
陆宇自己却感到一阵后怕。他知道,自己只是比以往多想了一步,多问了一句。正是这多出的一步,挽救了赵大爷的生命。这让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防大于治”的真谛,尤其是在心脑血管疾病领域,早期识别和干预高危人群,其价值有时远胜于事后的抢救。
这件事也促使他与科室同事一起,开始着手优化门诊高危患者的随访流程,考虑引入更系统的风险评估工具,加强对患者症状变化的主动询问和记录。
晚上,他独自在办公室整理赵大爷的病历。窗外月色如水,宁静安详。他想起赵大爷劫后余生的笑容,想起杨帆仍在康复路上蹒跚前行,想起青石镇老村医那通报喜的电话……
他的世界,似乎被这些具体的人、具体的生命填满了。个人的情感纠葛,在生死面前,显得遥远而模糊。他并非不再在意,而是那份在意,被一种更宏大、更迫切的责任感所覆盖和重塑。
他打开邮箱,看到了医院关于选派医生参加全省“基层高血压慢病管理优化项目”培训的通知。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填写了申请表。
他的目光,已不再仅仅局限于科室内的疑难杂症,而是投向了如何将更规范的预防和管理理念,下沉到更广阔的基层,去发现和干预更多像赵大爷这样,身处险境却浑然不觉的“沉默的惊雷”。
他的医学之路,在救治了一个个危急重症之后,开始向着“预防”与“管理”的纵深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