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给出的两周期限,像一根绷紧的弦,悬在特别项目组每个人的头顶。办公室里的时间感被无限拉长,又仿佛被加速,昼夜的界限在持续的灯光和咖啡因的作用下变得模糊。巨大的白板上写满了复杂的公式、结构图和待办事项,擦掉,又再次写满。
林微光将团队分为三个攻坚小组。马丁带领技术小组,全力突击红树林地基环境下的材料耐腐蚀性与结构适应性难题,他们需要找到一种既能承受周期性潮汐浸泡、盐分侵蚀,又能满足建筑轻盈美学要求的复合材料或涂层方案。莎法则与林微光一起,通过远程连线与在当地聘请的顾问,紧锣密鼓地进行社区沟通的前置调研,分析土地归属历史、潜在的利益相关方,以及当地人对“生态度假村”这一概念的接受度。阿米尔则埋首于数据海洋,重新构建更精细的能源模型和维护成本核算,试图将陆时砚指出的每一个不确定性都转化为可量化的数据。
进展并非一帆风顺。马丁小组测试的第三种复合材料在模拟高盐高湿环境下的老化速度依然超出安全阈值;莎法那边传回的消息显示,部分当地长老对大规模开发持谨慎态度,担心破坏传统的渔猎生计和红树林生态;阿米尔的模型也因引入更多变量而变得异常复杂,几次模拟结果都出现了矛盾。
压力如同迪拜室外的热浪,无声地渗透进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团队成员的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疲惫,偶尔的争论也带着火气。
林微光作为核心,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她不仅要协调三个小组的进度,解决他们遇到的具体问题,还要不断整合信息,调整整体方案框架。她几乎住在了办公室,睡眠严重不足,眼下的淡青色愈发明显。
在距离期限还剩五天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自身知识领域的瓶颈——关于潮汐能发电装置与红树林脆弱根系生态系统兼容性的一个关键参数,涉及到非常前沿的海洋流体力学与生态交互学科。团队内部无人精通,外部咨询的专家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给出确切的、可用于设计的结论。这个问题不解决,整个能源系统的基石就不稳固。
她查阅了陆氏集团内部的知识库和专家网络,权限所能触及的资料依然无法满足需求。她知道,更高密级的研究资料和顶尖的专家咨询权限,需要更高级别的授权。
而拥有这个权限的,只有一个人。
她看着加密通讯器上那个沉默的名字,手指悬在空中。上一次主动联系他,是为了“基石”计划的技术难题。这一次,是为了“光之巢”的项目瓶颈。似乎她总是在遇到无法逾越的障碍时,才会去触碰那个通道。
这感觉并不好。像是一种依赖。
但项目的成败高于个人感受。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按下了通话请求。
信号连接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响了四声,就在她以为他不会接听时,通话被接通了。
那边没有说话,只有平稳的呼吸声,背景同样安静,他似乎也还未休息。
“是我。”林微光开口,声音因熬夜有些沙哑,“抱歉打扰,陆总。关于‘光之巢’的潮汐能系统,需要一个涉及海洋流体力学与红树林生态交互的前沿参数,我的权限无法调取相关核心研究资料,也需要申请调用集团在挪威的海洋工程实验室的专家资源进行紧急咨询。”
她直接陈述了问题和需求,没有抱怨,没有渲染困难。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参数代码?”
林微光报出了一串复杂的学科代码和参数名称。
“知道了。”他回答,随即切断了通讯。
没有多余一个字。
林微光握着通讯器,有些怔忡。这就……结束了?他甚至没有问一句项目进展如何。
然而,不到十分钟,她的加密终端连续收到了几条系统提示。
「权限升级通知:您的研究资料库访问权限已提升至Level 8。」
「资源调度通知:挪威特隆赫姆海洋工程实验室,埃里克·索尔海姆博士,已加入您的项目咨询队列,预计两小时内响应。」
「文件传输通知:您收到一份加密文件,标题:[红树林潮汐相互作用模型-核心参数集-绝密]。」
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林微光立刻点开那份加密文件,里面正是她急需的核心参数和相关的理论模型支撑,其深度和前沿性远超她之前能找到的任何公开资料。她如获至宝,立刻投入到计算中。
有了这些关键数据,阿米尔的能源模型很快得到了优化,结果趋于稳定合理。马丁小组也得到了新的材料研究方向的启发。莎法那边的社区调研,也因为能源系统解决方案的明确,有了更多与当地人沟通的底气和共赢方案。
最大的瓶颈,因为他的一次无声授权,被瞬间打通。
团队士气大振。
在期限的最后一天,林微光带领团队完成了第一阶段可行性深度报告。报告厚达两百页,涵盖了技术、文化、经济、环境等所有维度的详细分析和解决方案,针对性回复了陆时砚提出的所有“漏洞”。
报告提交后,林微光给团队放了一天假。所有人都几乎虚脱,但也带着完成艰巨任务的巨大成就感。
夜深人静,林微光却没有立刻回家。她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迪拜的夜空难得清朗,一轮下弦月悬挂在天际,清冷的月光洒在城市森林之上,也透过玻璃,漫溢进空旷的办公室。
她看着那轮月亮,想起沙漠里那片毫无遮挡的、璀璨的星河,也想起刚才收到的那条来自周景明的、转述陆时砚批示的简短信息:
「报告已阅。可进入下一阶段:初步方案设计。」
依旧没有赞美,只有推进的指令。
但她看着那条信息,看着窗外与沙漠截然不同的、被人类文明精心雕琢过的月光,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失落。
他给了她权限,信任她使用那些核心的机密。
他调动了资源,为她扫清了技术的障碍。
他认可了团队的成果,允许项目继续向前。
这对他而言,或许就是最高形式的认可。
她不再纠结于他是否会说一句“做得很好”。行动,远比语言更有力量。
月光如水,流淌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仿佛能触摸到那遥远清冷的光辉。
冰山未曾融化,但他允许她,借助了他的高度,去触及更广阔的天空。
而她也用行动证明,她值得这份权限,能够驾驭这份资源。
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在迪拜这片新的战场上,逐渐形成的、新的默契与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