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预警在沙暴云层积聚之初就已发出,但这一次的规模远超寻常。卫星云图上,那团黄褐色的旋涡如同贪婪的巨兽,覆盖了广阔的区域,正向项目基地扑来。预计风速将超过每小时一百公里,能见度几乎为零,持续时间可能长达数十小时。
这不是考验,这是天灾。
指挥部里,气氛凝重如铁。刚刚结束与“绿色地平线”的无声博弈,还没来得及喘息,就必须立刻迎战这场更原始、更狂暴的自然之力。
“启动最高级别应急预案!”林微光的声音在指挥部里响起,清晰而冷静,压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所有非必要人员,立刻撤离到指定避难所!关键设备断电、加固、覆盖!钢结构区域,检查所有临时紧固和支撑!材料堆放区,进行最后一次防风雨加固!”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基地如同精密的仪器,在韩峥和各部门负责人的指挥下,高效而迅速地运转起来。履带吊车的巨臂缓缓放下,被钢缆牢牢固定在地锚上;成捆的钢材被额外的绳索捆绑,覆盖上厚厚的防雨布;小型设备和精密仪器被迅速转移至加固过的仓库;工人们喊着号子,用沙袋加固临时板房的墙角。
林微光没有留在指挥部,她戴上防风镜和头巾,扎紧工装外套,和韩峥一起冲进了风力渐强的现场。
风已经开始呼啸,卷起的沙粒打在安全帽上噼啪作响。她亲自检查了那几个最重要的、已经吊装就位的巨型钢结构节点的临时固定,用手使劲摇晃,确认其稳固性。她爬上加高的材料堆,查看防雨布是否覆盖严密,边角是否压牢。在呼啸的风声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纤细,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工,所有人员已撤离完毕!设备加固完成百分之九十!”对讲机里传来各区域陆续汇报的声音。
“继续!完成所有收尾工作!快!”林微光一边回应,一边快步走向那片最为关键的、尚未完全封闭的“镜廊”核心区域。这里的钢结构最为复杂,迎风面也最大。
韩峥紧跟在她身边,如同最可靠的影子,不时伸手挡开被风吹过来的杂物。
就在他们即将完成对核心区最后一遍巡查时,异变陡生!
一阵远超预期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阵风猛地袭来,风力瞬间飙升!固定一处高大钢结构桁架的几根主要临时钢索,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后,其中一根较细的辅助钢索,竟“嘣”的一声,从中断裂!巨大的桁架猛地一晃,带动着相连的结构发出一阵可怕的金属摩擦声!
“不好!”埃米尔通过监控看到了这一幕,在对讲机里失声喊道。
那根桁架一旦失稳倾倒,将引发连锁反应,可能摧毁周边大片已经完成的钢结构!数月的努力,可能毁于一旦!
“需要立刻加固!”韩峥脸色剧变,目光扫向现场。大部分工人已经撤离,只剩下几个核心管理人员和安保人员。
“我去!”林微光想也没想,就要冲向存放备用钢索和工具的区域。
“太危险!风太大了!”韩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
“必须去!否则前面都白费了!”林微光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决绝,如同燃烧的星辰。她知道,这一刻,没有退路。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刺耳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撕裂了风沙的呼啸!一道强烈的车灯穿透昏黄的沙尘,如同一把利剑!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冲入基地,一个急刹,停在了他们不远处。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利落地跳下车,狂风吹得他的风衣下摆猎猎作响。
是陆时砚!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
林微光愣住了,看着那个本应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迎着狂风沙暴,大步向她走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加冷硬,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漫天风沙中,却亮得惊人,紧紧锁定在她身上。
他没有看那摇摇欲坠的桁架,也没有看一脸惊愕的韩峥,径直走到林微光面前,声音穿透风吼,清晰而冰冷:
“情况。”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
林微光瞬间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最简练的语言汇报了险情。
陆时砚听完,目光扫向那根断裂的钢索和晃动的桁架,眼神锐利如刀。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脱下碍事的黑色风衣,随手扔进车里,露出里面同样黑色的工装衬衫。他对跟上来的、同样一脸震惊的周景明和另一名随行保镖快速下令:“你们,配合韩峥,去取备用钢索和加固工具!快!”
他的指令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韩峥深深地看了陆时砚一眼,没有多问,立刻带着周景明等人冲向工具库。
现场只剩下林微光和陆时砚,以及那在狂风中发出哀鸣的钢结构。
风越来越大,沙尘扑打在脸上,几乎让人睁不开眼。陆时砚走到林微光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共同面对着那片在风沙中挣扎的钢铁丛林。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却仿佛成了一座最坚实的屏障,替她挡住了部分最猛烈的风沙。
那一刻,林微光的心脏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狠狠攫住。是震惊,是困惑,还有一种……无法抑制的、酸涩的暖流。
他来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在她面对绝境的时候,他跨越了千山万水,踏入了这片死亡风暴,来到了她的身边。
很快,韩峥等人带着沉重的钢索、拉紧器和工具冲了回来。
“怎么干?”韩峥看向陆时砚和林微光。
“重新穿索,固定在那几个预埋节点上!用双股!”林微光迅速制定方案。
没有多余的废话,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陆时砚带来的保镖显然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好手,力气惊人,动作迅捷。韩峥和周景明配合默契。林微光则负责指挥和观察结构稳定性。
陆时砚也没有袖手旁观。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亲自上前,和韩峥一起扛起那沉重冰冷的钢索,在狂风中艰难地走向预定位置。他的动作或许不如韩峥他们专业,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决绝的姿态,却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沙暴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能见度几乎降为零,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金属的碰撞声。人们必须靠吼才能勉强沟通,身体在狂风中摇摇晃晃,每移动一步都异常艰难。
林微光紧紧盯着那晃动的桁架,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陆时砚和韩峥在风中奋力拉扯着钢索,看到周景明和保镖艰难地操作着拉紧器,看到所有人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沙尘,狼狈不堪,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一种超越了身份、超越了算计的、纯粹的战友之情,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悄然滋生。
经过近半小时的奋战,新的钢索终于被成功穿好、拉紧、固定!那根晃动的桁架渐渐稳定下来,连锁反应的风险被成功排除!
当最后一道保险扣被锁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脱力般地松了口气,几乎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任由沙尘灌入口鼻。
陆时砚站在风中,微微喘息,工装衬衫被汗水和沙尘浸透,紧贴在结实的胸膛上,勾勒出有力的线条。他抬手,用同样沾满沙尘的手背,抹去溅到脸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泥点,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同样狼狈不堪、正望着他的林微光。
两人的目光在漫天风沙中相遇。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冷厉,有任务达成的沉静,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为她而起的波澜。
他没有说话。
林微光也没有。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大的危机解除,但沙暴仍在肆虐。众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撤回加固过的指挥部。
关上门的瞬间,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外面是地狱般的咆哮,里面是劫后余生的、带着浓浓疲惫的寂静。
陆时砚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那片混沌的、吞噬一切的风暴,身影挺拔而孤直。
林微光靠在墙边,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直到此刻,那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来了。
在风眼最中心,他与她,并肩而立。
这一次,不再是遥远的注视,不再是冰冷的指令。
而是切身的参与,是真实的守护。
沙暴仍在咆哮,但某种坚固的冰层,似乎在这极致的天灾与共患难中,被悄然震裂,露出了其下深藏的、滚烫的熔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