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的成功如同一剂强心针,为“星芒”项目赢得了宝贵的国际关注和上层默许。然而,林微光还未来得及品味这份胜利,一封来自王储办公室的晚宴邀请函,再次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这不是论坛的官方招待会,而是一场更为私密、规格更高的王室家宴,受邀者仅限于极少数论坛核心嘉宾和与王室关系密切的显贵。
这意味着,她将直接踏入那个国家最核心的权力社交圈。
“宴无好宴。”韩峥看着那封措辞更为亲和的邀请函,眼神锐利,“苏曼妮必定在列,而且,她在这种场合的杀伤力,远比在论坛上更大。”
林微光明白。论坛尚有规则和体面约束,而私人家宴,则充满了更隐晦的机锋、更随意的攀附、以及更不容拒绝的试探。苏曼妮自幼浸淫此道,深知如何利用这种场合进行无声的绞杀。
晚宴设在王储一处临海的私人宫殿。夜色中的阿拉伯湾如同墨色的绸缎,宫殿灯火通明,如同镶嵌在海岸线上的巨大钻石。林微光依旧穿着得体的礼服,在韩峥(作为随行安保顾问获准进入外围)沉静的目光注视下,步入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内部极尽奢华,波斯地毯柔软得吞噬脚步声,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乌木沉香与名贵食物的气息。宾客不多,但每一位都气度不凡,举止间透着久居上位的从容。
苏曼妮果然在。她穿着一身曳地的酒红色丝绒长裙,颈间戴着鸽卵大小的钻石,正娴熟地用阿拉伯语与一位雍容华贵的王妃低声谈笑,姿态亲昵。看到林微光,她遥遥举杯,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却带着冰冷审视的笑容。
王储殿下尚未现身,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林微光尽量保持低调,端着一杯果汁,站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黑暗中的海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快,一位穿着传统白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在她身边停下,用流利的英语微笑着打招呼:“您就是林微光小姐?您在论坛上的发言令人印象深刻。我是哈立德·本·法赫德亲王,负责王国的部分文化事务。”
林微光心中微凛,这位亲王以支持文化保守派系闻名。她礼貌回应:“您好,亲王殿下。很荣幸见到您。”
哈立德亲王态度看似随和,话语却带着试探:“林小姐的设计非常大胆,充满了……现代的气息。不知道您对我们王国古老的传统建筑艺术,比如那些精美的马什拉比亚(mashrabiya)窗棂,有何看法?它们是否在您的‘现代转译’中,失去了原本的灵魂?”
又是一个关于传统与现代的老问题,但由这位亲王在如此私密的场合提出,分量截然不同。
林微光谨慎地回答,再次强调了尊重、转译与共生的理念。亲王听着,不置可否,只是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就在这时,苏曼妮如同翩跹的蝴蝶般走了过来,自然地加入了谈话。“亲王殿下,林设计师的理念确实新颖。不过,有时候过于超前的想法,也需要合适的土壤才能生根呢。”她笑语盈盈,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林微光,“就像有些花儿,看着美丽,却可能水土不服,甚至……带刺。”
她的话看似闲聊,却暗指林微光的设计可能不适应本地文化,甚至隐含威胁。
林微光面色不变,正要回应,侍者通传,王储殿下驾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王储殿下年轻而富有活力,穿着定制西装,笑容亲和,与宾客们一一寒暄。当他走到林微光这边时,苏曼妮立刻用娴熟的阿拉伯语向他问好,并巧妙地将林微光介绍给他,语气亲昵得仿佛她们是挚友。
王储殿下对林微光的设计表示了赞赏,并询问了项目的最新进展。林微光谨慎而清晰地回答了。
晚宴正式开始。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器和琳琅满目的美食。林微光的位置被安排在了中间段,不算核心,但也并非边缘。她注意到,苏曼妮的位置离王储和几位核心亲王更近。
席间,气氛看似融洽,但暗流涌动。几位与苏家交好的本地显贵,不时将话题引向文化保护的重要性,言语间隐隐指向“星芒”项目的“激进”。苏曼妮则在一旁恰到好处地补充几句,或看似解围,或火上浇油,将林微光置于一种被反复审视和质疑的境地。
林微光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偶尔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沉默用餐,心中却警铃大作。她知道,苏曼妮正在用她最擅长的方式,一点点地在这些掌握权柄的人心中,埋下对项目和她的不信任的种子。
餐后甜点时间,宾客们移至旁边的沙龙区,享用咖啡和茶点,气氛更为放松。这时,一位侍者端着盛满香槟的托盘走过,不知是被谁碰了一下,还是脚下打滑,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托盘上好几杯香槟顿时朝着林微光的方向倾泻而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林微光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
眼看那琥珀色的液体就要泼洒在她浅色的礼服上——这一旦发生,在这种场合无疑是极大的失仪和难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极快地侧身挡在了她面前!
“哗啦——”
大部分香槟泼洒在了那人的深色西装后背和手臂上,只有零星几点溅到了林微光的裙摆。
是韩峥!他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沙龙区的入口附近!
整个沙龙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意外的一幕上。侍者吓得脸色惨白,连连道歉。
韩峥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去看自己湿透的后背,只是对侍者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对林微光低声道:“没事吧?”
林微光惊魂未定,看着他被酒液浸湿的、紧贴着手臂肌肉线条的西装布料,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苏曼妮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夸张的关切:“哎呀!真是意外!韩先生没事吧?林小姐也受惊了。”她看向林微光裙摆上那几点碍眼的酒渍,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可惜了这条漂亮的裙子。”
这看似关心的话语,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引向了林微光的“狼狈”。
王储殿下也看了过来,微微蹙眉。
就在这时,林微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韩峥沉稳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苏曼妮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忽然抬起手,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红酒,手腕微倾,将少量深红色的酒液,精准地、从容地,泼洒在自己礼服裙摆那几点香槟渍上!
动作优雅,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美感。
深红的酒液迅速晕开,与浅色的面料、残留的香槟渍融合,形成了一片抽象而浓烈的色彩痕迹。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苏曼妮。
林微光放下酒杯,抬起头,迎向众人惊愕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清浅而坦然的微笑,声音清晰悦耳:
“看来,我的裙子也想参与今晚关于‘传统与现代’的对话了。一点意外的色彩,或许能让它变得更加……独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曼妮瞬间僵住的脸,最后落在王储殿下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幽默与自嘲:
“毕竟,设计的精神,不就在于拥抱意外,创造可能吗?”
片刻的寂静之后,王储殿下率先笑了起来,带着欣赏的口吻:“说得好!林设计师果然名不虚传,连意外都能化为艺术的一部分!”
其他宾客也纷纷反应过来,发出善意的笑声和附和。原本尴尬紧张的气氛,瞬间被化解于无形,反而成了林微光临场应变能力和乐观态度的绝佳展示。
苏曼妮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她精心策划的让林微光出丑的戏码,竟然被对方以这样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反转成了个人魅力的彰显!
韩峥回头看了林微光一眼,那锐利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激赏的光芒,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默默退回了阴影之中。
这场泼向她的脏水,最终,被她自己,泼墨成画。
晚宴在一种微妙而全新的氛围中继续。林微光裙摆上那抹突兀却和谐的“画作”,仿佛成了她无声的宣言——无论面对何种风雨,她都有能力将其转化为自身力量的一部分。
她知道,与苏曼妮,与那些看不见的敌人的战争,还远未结束。但经过今夜,她更加确信,她拥有的,不仅仅是才华和毅力,更有在绝境中开出花来的勇气与智慧。
而这幅泼墨而成的裙摆,将成为她征战之路上,一枚独特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