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标结果公布的那天,“境域设计”顶层办公区难得地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当消息最终确认,他们以“镜廊”方案力压数个国际知名事务所,成功拿下海外文化中心项目时,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冷色调的天花板。陈设计师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真切的笑容,他用力拍了拍林微光的肩膀:“干得漂亮!林微光,你是这次的头号功臣!”
赞誉、祝贺、好奇的目光瞬间将林微光包围。她站在人群中央,手里还握着因为紧张而被汗水微微浸湿的鼠标,听着耳边的喧闹,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几个月来的高压、挣扎、不眠之夜,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回报。她做到了,凭借着自己的构思、执着,以及……那些来自阴影处的、不可或缺的助力。
事务所当晚在一家高级餐厅举行了庆功宴。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林微光换上了一身得体的及膝连衣裙,是沈清音之前让人送来的众多衣物中的一件,简约的剪裁和低调的质感,让她在人群中并不显突兀,反而有种洗净铅华的清丽。
她不太适应这种场合,端着果汁杯,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平日里严谨刻板的同事们放松下来,谈笑风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冷硬的身影。
他果然在。
陆时砚依旧是全场的焦点之一,即使他只是站在那里,很少主动与人交谈。几位合伙人和重要的客户围在他身边,他穿着深色的定制西装,身形挺拔,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冷峻。他偶尔颔首,回应几句,姿态从容,却自带一种无形的壁垒,将热闹隔绝在外。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林微光低下头,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橙黄色液体。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恭喜啊,林同学,哦不,现在该叫林设计师了?”
沈司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香槟,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像狐狸一样,在她和远处的陆时砚之间逡巡。
“一战成名,感觉如何?”他靠近一步,压低声音,“听说,陆大少爷这次可是破例,动用了不少‘私人资源’为你保驾护航?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林微光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沈同学说笑了,方案的成功是整个团队努力的结果。”
“团队努力?”沈司澜低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林微光,你我都清楚,没有陆时砚在背后那些‘不经意’的指点和技术兜底,你的‘镜廊’恐怕连结构评审都过不了。他可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人,你说,他这次投入这么大,图什么呢?”
他的话语如同毒刺,精准地扎向林微光内心最隐秘的不安。她握紧了杯子,指节泛白。
“哦,对了,”沈司澜仿佛刚想起什么,用酒杯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你看那边。”
林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苏曼妮也来了,正和几个与苏家有来往的客户相谈甚欢。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明艳动人,笑容灿烂,但当她目光转向林微光这边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怨毒,几乎能冻伤人。
“苏大小姐今天可是憋着一肚子火呢。”沈司澜幸灾乐祸地说,“她本来想借着这个项目给她自己,或者说给苏家,在境域设计乃至更大的圈子里立威,结果风头全被你抢了。你猜,她现在最恨的是你,还是……那个屡次三番帮你、让她下不来台的陆时砚?”
他晃着酒杯,慢悠悠地补充:“你呀,现在可是站在了风口浪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接下来,可要小心了。”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某种恶作剧,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香槟,转身融入了人群。
林微光独自站在原地,感觉周遭的热闹仿佛被隔离开来,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沈司澜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她这段时间以来刻意忽略的复杂局面血淋淋地剖开。成功的喜悦被巨大的不安冲淡。她意识到,这场胜利,或许并非终点,而是将她推向了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旋涡中心。
“一个人躲在这里?”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微光猛地回头,看到陆时砚不知何时摆脱了那些围着他的人,站在了她身后。他手里拿着一杯纯净水,目光落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
“没……没有。”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陆时砚的视线扫过刚刚沈司澜站过的位置,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又重新回到她脸上。“不必在意无关人等的闲言碎语。”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
林微光抬起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什么帮我?”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了太久。
陆时砚沉默地看着她,餐厅璀璨的灯光落入他眼底,却照不进那片深潭。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投资的,是‘境域设计’这个项目,以及,一个值得投资的‘潜力’。”
他的回答,冷静、客观,完全符合他一贯的商人逻辑和陆家继承人的身份。将所有的帮助,归结为理性的商业决策和人才投资,撇清了所有个人情感的牵连。
林微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有些发涩,又有些释然。果然,是这样。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移开了目光,“谢谢陆总的……投资。”
陆时砚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唇角,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香风袭来。苏曼妮端着酒杯,笑靥如花地走了过来,自然地插入了他们之间,仿佛没看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时砚哥,原来你在这里躲清静呀?”她声音甜美,亲昵地抱怨道,然后才像是刚看到林微光,故作惊讶,“林同学也在?恭喜你啊,这次真是出了大风头。”
她嘴上说着恭喜,眼神里却毫无温度,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嫉恨。
陆时砚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回应她的亲昵称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曼妮却不以为意,继续笑着对陆时砚说:“时砚哥,我叔叔刚才还问起你呢,说有个合作项目想和你聊聊,我们过去一下吧?”她说着,就要去拉陆时砚的手臂,姿态亲昵自然,像是在宣告某种主权。
林微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避开这令人不适的场面。
然而,陆时砚的动作更快。在苏曼妮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衣袖的前一瞬,他极其自然地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同时,另一只空着的手,却轻轻扶了一下林微光的手肘,帮她稳住了后退的身形。
那动作极快,力道很轻,一触即分,甚至没有引起远处其他人的注意。但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清晰得让她浑身一僵。
苏曼妮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和迅速积聚的怒火。
陆时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语气平淡地对苏曼妮说:“替我向苏叔叔致歉,我稍后再过去。”然后,他转向林微光,声音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调子,但内容却让苏曼妮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林微光,后续的技术交接和深化设计,你需要投入更多精力。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讨论具体安排。”
他没有再看苏曼妮一眼,对林微光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两个女人,一个面色苍白,心乱如麻;一个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庆功宴的喧嚣还在继续,音乐悠扬,笑语不断。但在这个角落,空气却仿佛冻结了,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林微光看着陆时砚离去的背影,手肘处那转瞬即逝的触感仿佛还在燃烧。他再次用行动,在她和苏曼妮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无比的界限,甚至不惜当众让苏曼妮难堪。
他到底……在想什么?
而苏曼妮那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也明确地告诉她,这场战争,因为陆时砚这看似不经意的维护,已经彻底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