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的天空,与沙漠基地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蓝。这里的蓝更加明艳,带着都市特有的、被玻璃幕墙反复切割反射后的炫目光泽,也掺杂着波斯湾水汽带来的些许朦胧。空气不再是干燥灼热的沙尘味,而是混合了豪车尾气、昂贵香氛、以及从无数空调外机涌出的热浪的复杂气息。
陆氏集团中东总部位于市中心标志性的哈利法塔高层,占据着令人艳羡的视野。林微光的新办公室不算大,但拥有一整面落地窗,望出去是蔚蓝海域与鳞次栉比的摩天楼森林,象征着她在职业版图上的一次跃迁。
特别项目组刚刚搭建,目前还只有她一个光杆司令,外加周景明临时协调给她的一位行政助理。办公桌上堆满了周景明移交过来的、关于那几个潜在国际合作意向的初步资料——北欧的极光观测站、东南亚的水上艺术中心、南美的生态度假村……每一个都带着独特的文化背景和地理挑战,也都隐约蕴含着“星芒”光影理念与可持续能源技术应用的可能性。
她没有急于投入具体方案,而是先花了几天时间熟悉迪拜的运作节奏,梳理这些庞杂的项目信息。总部的工作氛围与沙漠基地天差地别,更加国际化,也更加……疏离。每个人都很专业,很高效,但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她“星芒”主设计师的身份在这里是一张响亮的名片,带来了一些好奇和审视的目光,但也仅此而已。在这里,过去的辉煌只是敲门砖,当下的价值才决定地位。
陆时砚在她抵达迪拜的第二天,通过内部通讯系统与她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工作通话,确认她已安顿好,并让她在一周内提交对新项目的初步评估和优先排序建议。公事公办,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之前沙漠里那短暂的触碰和那句“迪拜见”只是她忙碌过度的幻觉。
他似乎在更高层,更加忙碌。她偶尔能从周景明那里得知,他正在处理与沙特主权基金合作落地的一系列具体事务,以及应对因“星芒”成功而引来的、更加复杂的全球商业博弈。他们同在迪拜,却仿佛隔着比沙漠更远的距离。
这天下午,林微光正在分析北欧极光观测站项目的可行性,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进来的是周景明,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神色一如既往的平稳。
“林小姐,打扰了。陆总吩咐,请您准备一下,半小时后陪同他参加一个非正式的酒会。”
林微光微微一怔。酒会?这超出了她目前纯粹技术负责人的工作范畴。
周景明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补充道:“是阿勒马克图姆家族举办的私人聚会,与会者主要是本地王室成员、部分主权基金代表以及长期合作伙伴。陆总认为,这对您了解本地圈层和潜在合作方有所帮助。”
了解圈层。林微光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她牵头的新项目组,未来不可避免地需要与这些掌握着资源和权力的人打交道。陆时砚这是在给她铺路,或者说,是在以他的方式,让她开始接触他所在的这个世界。
“我明白了。需要我准备什么?”她迅速调整心态,问道。
“着装要求是商务晚礼服。这是酒会的基本背景资料和主要与会者简介。”周景明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她,“车会在楼下等候。”
半小时后,林微光站在自己公寓的穿衣镜前。她选择了一条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及膝连衣裙,款式简约,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仅靠流畅的线条和优质的面料凸显质感。她将长发挽起,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脖颈,略施淡妆,整个人看起来干练、沉静,又不失应有的庄重。
当她坐进等候在楼下的黑色宾利后座时,发现陆时砚已经在里面。他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文件,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城市霓虹下显得格外冷峻。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比她这一身颜色略浅,却奇异地没有显得违和。
听到她上车的声音,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目光依旧是审视的,锐利的,如同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但林微光敏锐地捕捉到,那审视之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符合预期”的意味。
“资料看了?”他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看了。”林微光点头,简要复述了几个关键人物的背景和可能关联的业务领域。
他听完,未置可否,重新将目光投向平板。“跟着我,必要时我会介绍。多看,多听,少说。”
“明白。”
酒会地点位于棕榈岛上一座极尽奢华的私人别墅。踏入会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低声交谈,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雪茄和名贵香水交织的味道。阿拉伯传统音乐与现代电子乐微妙地融合,在宽阔的空间里流淌。
陆时砚一出现,便立刻成为了焦点。不断有人上前与他打招呼,语气恭敬或热络。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举止得体,谈吐冷静,偶尔露出极淡的、公式化的笑容。林微光跟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他履行了他的话,在适当的时机,将她引荐给了几位关键人物。
“这位是林微光,‘星芒’项目的总设计师,现在负责集团新的特别项目组。”
简单的介绍,却足以让那些原本可能只将她视为女伴的人,立刻换上郑重的神色。
“久仰,林小姐。‘星芒’令人惊叹。”
“期待与陆氏和林小姐未来的合作。”
林微光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用提前准备好的、不卑不亢的措辞回应。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打量她容貌和身材的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方的话语、表情以及背后可能代表的利益诉求上。她发现,在这个名利场,她“星芒”主设计师的身份,是一层坚硬的、值得尊敬的铠甲。
期间,有一位衣着格外华丽、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在与陆时砚寒暄后,将目光转向林微光,带着一种过于直白的欣赏。
“林小姐如此年轻有为,真是令人佩服。不知是否有荣幸,改日单独邀请林小姐共进晚餐,探讨一下艺术与商业的结合?”话语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林微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正要开口,身侧的陆时砚却先一步动了。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男人,只是微微侧身,看似不经意,却恰好将林微光挡在了他身形投下的阴影里。他举起酒杯,向不远处另一位等待已久的基金代表示意了一下,同时对那个男人冷淡地说道:“萨米尔先生,林工程师的时间已被集团项目排满。失陪。”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然。那位萨米尔先生脸色瞬间有些尴尬,讪讪地笑了笑,没再纠缠。
陆时砚甚至没有回头看林微光一眼,便自然地走向了下一位等待交谈的对象。仿佛刚才那不动声色的解围,只是顺手拂去一粒尘埃。
林微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而疏离的背影,心中滋味复杂。他保护了她,以一种绝对强势且高效的方式,一如在沙漠中那样。但这保护,也再次清晰地划定了他们之间的界限——她是他的下属,是他需要维护的“资产”之一。
酒会持续了两个小时。回程的车上,两人依旧沉默。陆时砚继续处理着他的文件,仿佛刚才的觥筹交错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车子停在林微光公寓楼下。
“谢谢陆总。”她下车前,说道。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回到空荡的公寓,林微光卸下妆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不夜城。迪拜的繁华与沙漠的孤寂形成鲜明对比,而她,正站在这个新旧坐标的交汇点上。
她摸了摸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酒会中被他无形护在身后时,感受到的、来自他身体的微弱热意与屏障感。
冰山将她带入了更广阔,也更复杂的世界。
她看到了他的庇护,也感受到了那庇护之下的、冰冷的界限。
前路依旧未知,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她不能,也不会,只满足于活在他投下的阴影里。
她需要在这里,在迪拜,找到属于自己的、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