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暝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没有光,没有声音,连“感觉”本身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重逾千斤。
(怎么回事……好累……像被抽干了力气……)
他记得自己刚才还在……在哪里?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是在神社?还是在永远亭做客?记忆碎片混乱地撞击着。
(不对……这感觉……太奇怪了……)
一股难以抗拒的牵引力传来,拉扯着他移动,却带不来一丝风。脚下是冰冷光滑、仿佛由整块黑玉打磨而成的地面,倒映不出任何影子。远处,隐约可见几座造型古朴、散发着微弱光晕的石桥轮廓,桥下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更加浓稠、仿佛由无数叹息汇聚成的灰色雾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不是腐朽,不是死亡,而是绝对的、沉重的“终结”感。
(这是……哪儿?)
星暝下意识地想催动灵力,身体却像生锈的齿轮,空空荡荡,毫无反应。他心头一沉,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醒了?”
一个清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星暝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存在正注视着他。
“四……四季?”星暝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完全没想过会在这里,在这种状态下,见到——四季映姬·亚玛萨那度。
四季映姬微微颔首,动作精准得像尺子量过:“正是。”
“我……怎么会在这里?”星暝环顾这片死寂的灰色空间,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这不可能!我是蓬莱人!我怎么会……死?”他试图用音量驱散内心的迷茫与意外。
四季映姬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万般生灵,行走于世间,呼吸吐纳,言行举止,皆在因果之中,皆会留下‘痕迹’。此痕迹,或清或浊,或善或恶,便是‘业’。”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这片死寂的空间,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敲在星暝的心上。
“蓬莱之体,固然超脱了凡俗的生死轮回,令你肉身不朽,魂魄不灭。然而,”四季映姬话锋一转,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看穿了星暝灵魂最深处的每一丝波澜,“这不代表你能超脱于‘业力’的束缚之外。你的每一次抉择,每一次行动,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会在天地间留下属于你的‘印记’。”
她手中的悔悟棒微微抬起,尖端指向星暝的胸口,并非物理上的接触,却让星暝感觉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无形的钩子勾住了。
“当你所行之事,所积累之‘业’,其‘浊’与‘恶’的分量,沉重到足以遮蔽你生命本源的光辉,甚至开始扭曲你自身存在之时……”四季映姬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那么,即便是天所眷顾的不死之人,也可能因其自身积累的庞大‘业障’,引动冥冥之中的‘天罚’。”
“天罚?”星暝瞳孔微缩。
“是的。”四季映姬的语气斩钉截铁,“那是规则本身的反噬。非人力所能抗拒,非神通所能规避。当业力积累至某个临界点,规则便会降下劫数。这劫数,可能是一场无法预料、颠覆常理的‘意外’,也可能是一种从内部侵蚀你存在的‘异变’。它并非针对你的‘不死’,而是针对你‘存在’本身所背负的沉重因果。”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彼岸,声音里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沉的喟叹:“蓬莱人……呵,在无尽的生命里,若不知收敛,不晓敬畏,肆意妄为,其积累的罪业,只会比寻常生灵更加庞大,更加难以消弭。终有一日,量变引发质变,即便是号称‘永恒’的存在,也可能在因果的反噬下,迎来自身的‘终结’。”
星暝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四季映姬的话语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每一次选择,每一次行动,背后牵连的因果,那些被牺牲的、被波及的、被扭曲的命运……它们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此刻被四季映姬的话语猛地收紧,勒得他灵魂生疼。
(业力……天罚……终结……?就因为……我做的那些事?)
荒谬感、不甘心、还有一丝被彻底否定的恐慌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窒息。
四季映姬看着星暝脸上变幻的神色,那仿佛亘古不变的严肃表情似乎也松动了一丝。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这死寂的彼岸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悲悯与深深的无奈。
“天下熙熙,攘攘往来。上至神明仙佛,下至蝼蚁蜉蝣,又有谁能真正超脱于因果业力之外?即便是那些自诩清静无为、避世修行的,其存在本身,呼吸之间,亦在与这方天地交互,留下属于他们的‘痕迹’。”
“有生便有业,有动便有因。行善积德者,其业清扬;作恶多端者,其业浊重。然清浊之间,又有谁能真正达到那纤尘不染、因果不沾的境地?”四季映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哲学叩问的迷茫,“即便是吾等执掌审判之职,日复一日称量着万千亡魂的功过是非,也不过是在这业力流转的洪流中,尽力维持一丝秩序罢了。”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星暝身上,清澈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星暝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深刻的困惑与探寻:
“星暝,你告诉我……这茫茫天地,这芸芸众生,这无尽轮回之中……”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打在星暝混乱的心神上,
“那真正……无罪无垢之人……究竟……在何方?”
星暝被这终极一问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四季映姬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和沉重的话语,像巨石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冻结一切时,星暝心底忽然闪过一丝极其怪异的违和感——这感觉来得突兀,就像平静的水面下突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气泡。
(等等……这种感觉……)
星暝盯着眼前这位“四季映姬”,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越来越清晰。冰冷的彼岸?业力的审判?四季映姬虽然原则性强,但绝不会在他清醒时用这种近乎“宣告终结”的口吻说话……除非……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等等……这感觉……太像……梦?)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再抬起时,脸上露出一丝半真半假的无奈苦笑,语气带上了点调侃腔调,故意说出些完全不合时宜又没头没脑的话:“审判长大人,您这判词……也太沉重了吧?我这人胆子小,经不起吓啊。要是真吓出个好歹,回头谁帮您处理那些积压的跨界公文?您也知道,最近流窜的怨灵和找不着家的游魂可不少。”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试探着调动体内那股本应如臂使指的灵力——果然,空空如也,就像不存在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对面的“四季映姬”依旧板着脸,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她没有回应星暝的调侃,只是维持着那份沉重的威严感。
星暝心里更加笃定了几分(维持梦境稳定……这反应就很梦境居民)。他不再犹豫,趁着这短暂的“稳定”空隙,意念猛地凝聚!
嗡!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扭曲起来!“四季映姬”的身影、脚下的地面、远处的河流与石桥……所有的一切都开始飞速模糊、崩解!
“哆来咪·苏伊特——!!你给我出来!!”
星暝完全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被戏弄的恼火。随着他的意念冲击,这片冰冷的“彼岸”景象如同碎裂的琉璃,哗啦一声彻底崩散!
“呜哇——!!吵死了星暝!你这家伙,扰人清梦是要遭天谴的!”一个带着些起床气和不满的清脆女声凭空炸响。
紧接着,哆来咪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像刚被人从被窝里强行拽出来一样,凭空出现在这片混沌的光影里。
“果然是你搞的鬼!”星暝没好气地指着她,“上次那个‘世界霸主’的梦是不是也是你捣的乱?四季映姬拿着悔悟棒追着我打的画面到现在想起来都后脊梁发凉!这都第几次了?有完没完!”
“什么啊,你那个羞耻度爆表的‘世界霸主’美梦是你自己做的,跟我哆来咪·苏伊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才没那么无聊又没品位的脑洞呢!你自己内心膨胀了别赖我!”
看着哆来咪那副完全不似作伪的样子,星暝的火气倒是消下去一点——毕竟本来也只是装出来,想找个由头找哆来咪些麻烦罢了。他摸了摸下巴,刚才那点恼怒变成了纯粹的好奇:“啧,行吧行吧,算我错怪你了。本来也就是想调侃你一下……不过话说回来,”他话锋一转,眉头皱起,“我为什么会睡着呢?”
哆来咪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这问题问得好奇怪哦,不睡觉很难受的吧?人类也好,妖怪也好,甚至你们这种蓬莱人……晚上累了困了不都得睡觉休息恢复精神吗?再说,你不是天天晚上都乖乖躺下睡觉?怎么今天突然在意起这个来了?”她挠了挠头发,一脸不解。
星暝被她说得一哽。是啊,睡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刚才那种被“拽入”梦境的冰冷感和四季那番沉重话语带来的心悸,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甩甩头,暂时压下那点异样感,心思转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说起来——”星暝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鬼……博丽鬼的梦境,我现在能去看看吗?” 他想起那个在现实中日益失控的少女,想知道在梦里,她的心绪又是如何。也许……梦境能透露出她真实的状态?
“诶?你那个徒弟的梦?”哆来咪眨巴着眼睛,似乎有点意外星暝会提出这个要求。她闭上眼,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开眼,眉头紧锁,脸上掠过明显的困惑和……警惕?
“奇怪……”哆来咪小声嘟囔着,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要么是刚刚睡着,梦境才刚成型,混沌一片没什么好看的……要么……她根本就没在睡觉!但现在明明是深夜啊!”她抬头看向星暝,语速加快,“神社那边现在应该是半夜三更吧?你这个做师父的都在睡觉,她没道理醒着……”
星暝的脸色瞬间大变!
(没睡觉?!现在的鬼……深夜独自醒着?!)
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鬼那日益失控的力量、她眼底深处那越来越浓郁的毁灭气息……深夜独自醒着的她,无异于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糟了!”星暝脸色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那份梦境带来的怪异感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取代,“我得赶快出去!立刻!”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梦境探索,只想立刻返回现实,确认鬼的状况!
哆来咪也被星暝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啊?哦……好,我马上送你……”
然而,就在哆来咪指尖萦绕起引导梦境的微光,准备将星暝的意识送回现实躯壳的瞬间——
嗡!
两人所处的这片混沌光影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边缘的光影开始飞速崩塌、向内收缩!一股强大的、源自梦境本身的排斥力猛地席卷而来!
“唔——!怎么回事?!”哆来咪惊呼一声。
星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失重感再次袭来!刚刚才脱离的“彼岸”景象碎片般在眼前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加混乱斑驳的色彩取代!世界仿佛被强行折叠、翻转……
几秒钟后,“坠落感”停止。
星暝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定睛一看,心猛地沉了下去。
眼前是另一片流动着斑斓光影的梦境夹缝区域。哆来咪正一脸茫然地飘在不远处,揉着被撞疼的胳膊。
“我们……没出去?”星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
“星暝……”哆来咪的声音带着点不可思议,“我们……还在梦里。刚才那个‘彼岸’……连同现在这片浅层梦境……”
“——都是更深一层梦境里的场景!”她摊了摊手,脸上写满了无奈,“你……掉进‘梦中梦’了!而且看起来,陷得还挺深!”
星暝愣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梦中梦?醒不来了?”
“嗯……”哆来咪叹了口气,她仔细观察着周围梦境的“质地”,“看来你最近精神压力是真不小啊,睡眠质量差到这种地步……这种深度的嵌套梦,如果没有强大的外力强行干扰打破结构……”
她无奈地摇摇头,看向星暝的眼神带着点爱莫能助:
“你短时间内,恐怕……是真的很难靠自己醒过来了。”
星暝听完哆来咪关于“梦中梦”的结论,脸上的焦躁反而像潮水般退去,甚至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呵,小看人不是?”他活动了下手腕,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这都不是事儿”的劲儿,“不就是醒不来么?总有法子。”
哆来咪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法子”,就见星暝抬手,指尖竟凝聚起一丝危险的光芒,目标直指自己的眉心!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你疯啦?!用灵魂层面的冲击硬撼自己?!这、这法子也就你们这种怎么折腾都死不了的蓬莱人敢想吧?!”
“不然呢?坐等这破梦自己散场?”星暝指尖的光芒越发凝练,眼看就要点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抹幽蓝的荧光,如同夏夜溪边乍现的流萤,毫无征兆地在混沌的梦境边缘一闪而过。那光芒极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星暝的动作猛地僵住!指尖的银芒瞬间溃散。他怔怔地望着荧光消失的方向,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低声呢喃,带着一丝恍惚:“……纱月?”
那抹幽蓝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呼唤,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又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于梦境的光怪陆离之中,再无踪迹。
“咦?”哆来咪也看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蓝光,她歪着头,一脸惊奇地看向星暝,“是上次那个……快要消散的梦境碎片里的残留信息吧?你居然……还记得她这么清楚?连这点微弱的‘回响’都能捕捉到?”
星暝沉默了数息,眼中的波动渐渐平复,最终化作一声极轻、带着无尽感慨的叹息:“……终究是……南柯一梦罢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哆来咪立刻反驳,一副“你这人不懂梦境”的表情,“结构完整的梦境世界,本身就是一个遵循逻辑、自我运转的‘真实’空间,就算做梦的人醒了,只要那个‘世界’的结构足够稳固,它依然能在梦境的海洋里继续存在下去。说不定……就在这片浩瀚梦境的某个角落,还藏着那个叫‘纱月’的存在的痕迹呢?谁知道呢!”
“怪不得你一天到晚总爱做白日梦,还做得理直气壮。”
“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总觉得你这话里话外都在损我!”哆来咪不满地看向星暝。
就在这时,星暝忽然感觉周遭梦境的“质地”开始变得稀薄、不稳定,一种强烈的“上升感”拉扯着他的意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虚化的指尖,了然道:“看来……外面要醒了。虽然可能……已经有点晚了。”他抬起头,对着气鼓鼓的哆来咪笑了笑,“下次见吧,爱做白日梦的梦貘小姐。”
……
博丽神社,深夜。
鬼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立在星暝的榻前。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更衬得夜色深沉。她静静地看着星暝沉睡的脸,确认他呼吸绵长,意识完全沉入了药物构筑的深层梦境之海。
她收回目光,没有半分留恋地转身。脚步踩在木地板上,却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星焰蜷缩在小小的被褥里,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嘟着,偶尔还咂巴一下,像是在梦里尝到了什么好东西。角落里的草薙剑更是如同死物,连微光都收敛得干干净净。即使她现在大步流星地离开,恐怕也惊不醒这一大一小两个“睡神”。
走到星焰身边时,鬼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她垂眸看着小家伙安详的睡颜,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用洁净叶片包裹的东西。她动作轻柔地掀开叶子一角,露出里面一块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草木清甜香气的琥珀色糖块——这是之前一个被她顺手从陷阱里救下的蜂妖怪,怯生生地塞给她的谢礼,据说是用最纯净的朝露花蜜凝成,甜而不腻,是难得的珍品。平日里,也只有在她气息最平稳、甚至刻意收敛的时候,星焰才敢远远地、飞快地把鬼给她的糖拿过来,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逃开。
鬼小心翼翼地将这块蜜糖放在了星焰枕边最容易碰到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她脸上掠过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柔和,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封。她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薄雾,悄无声息地滑出了神社,迅速消失在浓重的黑暗山林之中。
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拂过面颊。鬼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曾经也算得上白皙纤细的手指,如今布满了粗糙的茧和细小的疤痕,指节也因常年紧握御币而显得粗粝。这不是劳作所得,是杀戮的烙印,是无数亡魂在她身上刻下的印记。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她脑中闪过梦里那个星暝残影的话。
“如此活着,真是累极了啊。”
手中的玉瓶里,还剩最后一颗莹白的药丸。但她不打算再用了。这药的本质,她已隐隐猜到——强行将“正常”的意识沉入深层意识,把那个被杀戮和戾气扭曲的“鬼巫女”人格剥离到表层意识进行所谓的“净化”或“铲除”。可是……
她值得吗?
为了这样一个双手浸满鲜血、灵魂早已污浊不堪的存在?她配吗?
“想好了?”一个带着点懒散、又似乎藏着复杂情绪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八云紫不知何时站在一道悄然裂开的隙间边缘,紫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少了平日的算计,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
“嗯。”鬼的回答简洁得没有一丝波澜,“趁我还清醒。”
紫没有多言,只是轻轻一抬手。那道隙间无声地扩大,内里流转着混沌不明的紫色光华。鬼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入。紫紧随其后,隙间如同拉链般瞬间合拢。
眼前景象转换。不再是神社的山林,而是一片难以形容的、仿佛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奇异空间。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虚空中缓缓流淌、交织,构成了一个庞大到令人目眩的复杂结构。这里便是东国大结界的核心,维系着紫宏大计划的基石之地。
“没想到,真的会走到这一步呢。”紫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响起。
“这不正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么?”鬼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
紫轻轻摇着桧扇,目光投向那些缓缓流淌的光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
“……按照你当初说的,将全身的灵力,从头到尾,一丝不剩地注入这结界核心……对吧?”鬼再次确认,声音依旧平静。她回忆着紫曾经在她心神动摇时,有意无意透露过的那个特殊术式——一个献祭自身全部灵力,将其永久融入结界核心的禁忌之法。
紫转过身,直视着鬼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这过程一旦开始,便不可逆转。你将会彻底失去所有灵力,从此……与普通人无异。”
“妖怪贤者,也会有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候么?”鬼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但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没有等待紫的回答,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结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带着古老苍茫气息的手印,与结界中早已布置的法阵隐隐共鸣。随着手印的完成,一股庞大而精纯、却隐隐带着冰冷杀伐之气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流,开始从她体内奔涌而出!这股力量粗暴地冲刷着她的经络,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她的脸色却如同冻结的湖面,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紫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终究……还是把她逼上了这条路……)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无声划过。
灵力注入结界核心,如同滚烫的铁水流入冰冷的模具。整个核心空间都微微震颤起来,发出低沉的响声。
就在这剧痛与能量奔涌的间隙,鬼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飘忽:“你说……人的执着,到底是先天便有的,还是后来一点点被这世道磨出来的?”
紫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在这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只是……忽然想到了,随口一问罢了,也不指望真能有个答案……”鬼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她的话语被体内骤然爆发的异样感打断!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毁灭冲动的黑暗力量,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猛地在她识海深处抬起头颅!是那个“鬼巫女”的本能!它感受到了主体力量的流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反而变得更加狂暴,想要挣脱最后的束缚!
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混乱的血红。她猛地咬紧牙关,强行压制住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戾气,看向紫,声音因压制而变得嘶哑急促:“紫……快!把玉瓶里最后一颗药……喂给我!然后……”她立刻吼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决绝,“……立刻逆转我梦境与现实的境界!”
紫的指尖凝起一点幽紫光芒,毫不犹豫地将那最后一粒莹白药丸送入鬼口中。同时,她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对着鬼的眉心虚虚一按——一股浩瀚的妖力如同无形的桥梁,强行接续了鬼体内濒临枯竭的灵力循环,同时也逆转了她濒临失控的状态。鬼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翻腾的血色如同被冰水浇熄,瞬间褪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平静。她不再言语,甚至没有看紫一眼,重新闭上双目,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那最后也是最纯粹的灵力洪流,毫无保留地注入面前那缓缓脉动的结界。
整个空间发出低沉的共鸣。巨大的符文光带仿佛注入了全新的活力,流转的速度骤然加快,光芒也变得更加凝练深邃,隐隐透出一种奇异的、带着些许冰冷锋锐的质感。那是鬼的灵力,是她以血火淬炼出的力量烙印,正彻底融入这笼罩东国的庞然大物之中。
“果然是在……这里啊。”
一个带着复杂情绪的声音突兀地在空间边缘响起。星暝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穿过紫,落在中央那个紧闭双眼、气息微弱却异常平稳的少女身上。他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漫长的“梦中梦”挣脱出来就一路急赶。
紫手中的桧扇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的无奈:“明明找了很多地方,也不愿意相信是在此处吧?” 她太了解星暝的侥幸心理了。
星暝沉默着。他没有上前阻拦,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庞大的结界贪婪地汲取着鬼的力量,看着少女的身形在光芒映照下显得愈发单薄。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沉沉地压在心头。他终究是……没能拉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的光芒渐渐趋于稳定,那低沉的响动也平复下来。鬼周身最后一丝灵力波动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她身体微微一晃,随即软软地向后倒去。
紫眼疾手快地闪身扶住她,指尖探了探她的脉搏,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她周身的气息。片刻后,她抬起头,对着星暝点了点头,身影化作一道紫光,连同昏迷的鬼一同消失。
……
晨光熹微,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鬼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前是神社熟悉的房梁,身下是榻榻米干燥柔软的触感。阳光有些晃眼,她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却发现身体异常轻盈,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连带着思绪也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澈。那些日夜纠缠、如同跗骨之蛆的暴戾、杀意、怨恨的碎片……消失了。脑海里一片澄净,如同被山泉反复冲刷过的卵石,显得格外……不真实。
她微微侧头,看到星暝就盘腿坐在旁边,一手支着下巴,正出神地望着窗外。阳光勾勒出他有些疲惫的侧脸轮廓。
“醒了?”星暝察觉到动静,转过头。他的目光在鬼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长长地、复杂地叹了口气。这叹息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担忧、无奈、自责,还有一丝如释重负。接着,他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露出了一个算不上轻松、甚至有些勉强的笑容,声音也刻意带上点轻松的调子:
“恭喜啊……成功了。虽然过程有点……嗯,总之,结果是好的。”
他顿了顿,看着鬼那双恢复了清澈、却依旧带着一丝茫然的深黑眼眸,继续说道:“师匠说你身上那股要命的戾气和杀性,已经随着灵力彻底融进了结界,被‘消化’掉了。现在的你……”星暝斟酌了一下用词,目光带着点感慨,“就像一张刚铺开的新纸,干干净净的。”
“真的吗?鬼姐姐真的好了?!”一个银色的脑袋猛地从星暝身后探出来,星焰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雀跃,“太好了!鬼姐姐再也不会变得‘凶巴巴’的了!”
“哼,老夫早就说过,小丫头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垮掉!”角落里的草薙剑也得意地上下点动,虽然语气依旧欠扁,但那份由衷的欣慰却藏不住,“这下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不用再担心哪天睡着觉被失控的灵力掀飞出去!”
鬼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剧烈的表情变化,只有嘴角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极淡,却如同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带着一种久违的、真实的平和。她撑着身子,动作还有些虚浮,但很平稳地站了起来。
“感觉……很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说。那双手上依旧有着过往留下的老茧,但曾经弥漫其上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冰冷杀意,确实消失无踪了。
星暝立刻跟着站起身,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只见鬼并没有看他,只是缓缓起身,脚步甚至带着点初学者的生涩,慢慢走向神社那敞开的门口。
晨间的山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停在门口没有继续前进,微微仰起头。天空是洗过般的湛蓝,几缕薄纱般的云絮缓缓飘过。神社庭院里的草木挂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远处的山林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的宁静景象。
“师父,”鬼的声音很轻,像是对着风说话,“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天意吗?”
星暝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闻言愣了一下:“这个嘛……或许是有的吧?冥冥之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运转。”
鬼的目光依旧望着天空,眼神悠远:“据说,心足够诚的人向上天许愿的话,上天……也会回应她呢。”
星暝心头微动,看着少女单薄却挺直的背影,试探着问:“是有什么愿望吗?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这个当师父的也能帮你想想办法?”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信心。
鬼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嗯……但是太大了,太难了,也太……虚伪,太奢侈了。”
“如果不说出来,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星暝走近一步,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
鬼终于转过头,那双恢复了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星暝,里面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只有一种沉淀了所有过往、看透世情的平静:
“……我希望,让这个时代,重归平静。”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清晨的神社前:
“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哪怕……仅仅只是让我家乡那场仿佛永无止境的战火,能暂时熄灭一刻也好。”
星暝看着鬼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狂热,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近乎陈述事实般的平静和笃定。这不是一个少女天真的幻想,这是一个经历过地狱、又刚刚从自身业障中挣脱出来的人,所发出的、最清醒也最沉重的祈愿。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无声的叹息。这承诺太重了,重到他无法轻易点头。
鬼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脸上并无失望,反而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仿佛卸下了什么。她不再看星暝,目光转向神社内,声音温和了许多:“说起来,星焰,还有……草薙先生,以及师父,你们心里……有没有什么愿望呢?”
“老夫么?”草薙剑的嗡鸣带着点悠闲,“每天能晒晒太阳,看看风景,偶尔活动活动筋骨,不被莫名其妙的力量打扰清梦,这样的日子就挺好。知足常乐嘛!” 它似乎很满意现状。
“星焰也是!”小家伙立刻举起小手,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每天开开心心的最好了!有主人陪着,有东西吃,还能去找朋友们玩!现在鬼姐姐也‘好’了,不会‘变坏’了,这就最好最好了!”
鬼的目光最后落在星暝身上,带着询问。
星暝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抓了抓头发:“我?唉唉……我这人,心思太杂,念头太多,连自己都捋不清。乱七八糟的愿望堆了一箩筐,就算真能说出来,所谓上天怕也懒得搭理我这种贪心不足的家伙吧?”
鬼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她不再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在星暝、星焰和草薙剑的注视下,一步迈过了门槛,踏入了神社的庭院。
“鬼?”星暝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心头莫名地一跳。
鬼站在神社的庭院里,清晨的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却照不进她此刻异常澄澈的心底。过去的种种矛盾、烦恼,如同褪色的画卷在脑海中飞速翻过。长安城的火光与惨叫,信浓村那无辜狐妖倒下的瞬间,源五郎阴冷的纸条,狼虎谷黄巢引颈就戮的平静,还有那些被她斩落的、数不清的仇敌与无辜者的面孔……这些曾让她痛苦、愤怒、沉沦的景象,如今再看,却像隔着一层玻璃,清晰依旧,却再也激不起半分波澜。那沉重的业力,仿佛也随着灵力的剥离而暂时沉寂了。
心中一片空明,五蕴皆空。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某个玄妙的门槛前,只要轻轻抬脚,便能挣脱这沉重的肉身,抛却这纷扰的红尘,去往某个更加宁静、永恒的所在——传说中,那叫“成佛”。
(或许……这样就能彻底解脱了?)
念头刚起,便被她自己无声地掐灭。
(怎么可能……’)她心底泛起一丝自嘲。罪孽如她,双手沾满鲜血,罄竹难书,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苍天有眼,怎会容她这等恶业缠身之人轻易登临彼岸?此为其一。
其二,也是最根本的——她放不下。那名为“我执”的根,早已深深扎进灵魂深处,盘根错节。她放不下对那战火连天、生灵涂炭的世道的憎恶;放不下对星暝师父他们的思念;更放不下心底深处那个近乎奢望的祈愿——
这执念是如此强烈,如此顽固,甚至在她灵力尽失、心湖空明的此刻,依旧像一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灵魂最深处。她不愿意放下,也不想放下。这沉重的“我”,这带着血与火的祈愿,是她存在的证明,是她挣扎至今唯一剩下的东西。
于是,她站在了神社的庭院中央,沐浴着晨曦,坦然地抬起头,望向那片湛蓝如洗的天空。心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澄澈见底的决然。
“这样……也很好。”她轻声自语,声音飘散在风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毫无征兆!一道刺目欲盲、粗壮得如同天柱倾倒般的惨白雷霆,撕裂了万里无云的晴空!它带着毁灭一切的煌煌天威,带着震耳欲聋的爆鸣,如同上苍降下的震怒之矛,精准无比地、朝着庭院中央那个红白的身影——博丽鬼——当头劈落!目标明确,只为惩戒,只为湮灭!
“!”
星暝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几乎是同步地瞬移出去!自身的力量被他催动到极致,周身瞬间爆发出耀眼的银色光芒,化作一道流光屏障,义无反顾地撞向那道灭世般的雷光!他要替她挡下!他必须挡下!
然而——
咔嚓!!!
仿佛鸡蛋撞上了坚不可摧的磐石!星暝拼尽全力构筑的屏障,在那蕴含着无上伟力的雷霆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仅仅一个接触,银色的光幕便轰然破碎!狂暴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星暝身上,将他像断线的风筝般狠狠掀飞出去!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一黑,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那道惨白的雷霆,击溃了星暝的阻挡后,速度甚至没有丝毫减缓,带着更加暴戾的毁灭气息,狠狠劈中了庭院中央的博丽鬼!
轰——!!!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预想中粉身碎骨、形神俱灭的场景并未出现。那道足以湮灭山岳的恐怖雷霆,在接触到鬼身体的刹那,竟如同泥牛入海!仿佛有一层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屏障瞬间张开,将她牢牢护在其中!那并非灵力构筑的防御,更像是某种……源自她自身此刻奇异状态的体现?雷霆狂暴的能量疯狂冲击着,却无法侵入分毫,最终只能在刺目的白光中不甘地扭曲、消散。
强光散去,烟尘缓缓沉降。
庭院中央,只剩下一个身影。
博丽鬼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她身上的红白巫女服纤尘不染,甚至连一丝焦痕都没有。阳光重新洒落,勾勒出她单薄却挺直的轮廓。
只是,那双原本清澈深邃、刚刚才恢复平静的黑色眼眸,此刻却彻底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茫然,仿佛最精致的琉璃珠子,映照着天空的蓝,却倒映不出任何影像。
微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黑发,轻轻摇曳。她毫无反应。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旁边传来。星暝挣扎着地上爬起,不死人的体质让他迅速从冲击中恢复,但身上的剧痛和被天威碾压的无力感依旧让他眼前发黑。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也顾不上星焰和草薙剑担忧的呼声,惊恐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庭院中央那个站立的身影。
没有动静。星暝颤抖着手靠近,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指尖传来的是温热的触感,身体是柔软的。可是……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气息或者灵魂的波动。仿佛这具躯壳里的一切,都在刚才那道雷霆降临的瞬间,被某种更高于物理湮灭的力量,彻底“抹除”了。
只剩下一个完美的、温热的空壳。
一道深邃的紫色隙间在他身旁无声裂开。八云紫的身影从中一步踏出,脸上惯常的笑容消失无踪。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庭院中央那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紫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灵魂……逸散了。”紫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彻底离开了这具躯壳。刚才那天雷……并非要毁灭她的肉身,而是……引动了某种更高层面的规则审判,直接作用于她的‘存在’本身。”
“怎么会……鬼姐姐她……”
星暝抬头望了望天,没有说话。
“结束了,星暝。她的路……走到头了。”
紫的话音落下,庭院里一片死寂。只有星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在庭院中回荡。
星暝的目光从鬼那具空茫的躯壳上艰难移开,望向天际那道雷霆劈落之处,仿佛要穿透苍穹看清什么:
“……不,紫,你说错了。”
紫的桧扇停在胸前,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她的路,尚未结束——” 星暝的目光扫过神社熟悉的鸟居和本殿,最终落在紫身上,语气带着托付的重量,“神社……拜托你了。”
“星暝大人?!” 角落里的草薙剑最先反应过来,剑柄上的微光剧烈闪烁,透出浓浓的惊愕与不解。它太了解星暝了,这话里的意思绝非寻常。
紫的眼睛瞬间瞪大:“你……”
然而星暝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庭院中央那抹刺目的红白身影,眼神复杂难明,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心底。随即,他对着紫,也像是对着在场的所有人,留下了一句轻飘飘、却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消失在原地,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站在那里。
“主,主人?!” 星焰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珠,茫然地环顾四周,小手徒劳地伸向星暝消失的地方,声音里充满了孩童最本能的恐惧和依赖被骤然抽离的惊慌。
紫沉默地站在原地,她望着星暝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言。半晌,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语调,回答了草薙剑未出口的疑问,也像是对星焰的解释:
“他……去西边了。”
“西边?” 草薙剑的嗡鸣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紫大人,星暝大人当真……”
紫她没有看草薙剑,目光依旧停留在虚空,仿佛能穿透遥远的距离看到那个执拗的身影。良久,一声极轻的叹息逸出唇边,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却又无可奈何的疲惫:
“随他……去罢……” 她的声音愈发无力,“倦鸟……终有归林时。”
……
永远亭。
“那个巫女,终究……还是离去了呢。” 辉夜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八意永琳站在柜前,正将几味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材分类归置。闻言,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侧过头开口道:
“……如果她不在最后关头,选择将自身那饱含杀伐与执念的灵力,彻底融入那结界,为它‘添砖加瓦’的话……” 永琳轻轻拂过一株干枯的、形似曼陀罗的植物,“或许,也不至于招致如此彻底的……天罚。”
“哦?” 辉夜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永琳,“永琳的意思是……那结界本身,反而成了引雷的‘避雷针’?”
永琳没有理会辉夜的调侃,她转过身,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永远亭的墙壁,投向那无形中笼罩着东国、正悄然发生着某种质变的庞大结界网络。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疏离感:
“……那个妖怪贤者,凭借一己执念推动如此宏图,又能……走多远呢?……” 话语中听不出是质疑,还是单纯的陈述。
辉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拿起手边的团扇,轻轻摇了摇:“永琳,你……不看好他们?”
永琳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
“非是看好与否。” 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世事如棋,牵一发而动全身。那结界如同一个不断膨胀、汲取着复杂‘养料’的活物……今日它能吸纳巫女的业力为其招致灾祸,他日,焉知不会引来更不可测的变数?”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回辉夜身上,那眼神清澈而锐利,“或许终有一日,连我们这方试图远离尘嚣的永远亭……也无法再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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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的故事,我们也都知道了。他终究是失败了,而且说起来,也很是近乎于所谓命运呢。仅此而已——
不过……来日方长,不是吗?时间的长河奔流不息,冲刷着河床,也沉淀着泥沙。谁知道河底的淤泥里,会不会藏着什么有趣的、被遗忘的碎片?或者,在某一个急转弯的河道下游,又会撞见什么意料之外的回响?可能性……总是存在的,哪怕渺茫得如同星尘。
当然,你肯定在好奇我是谁。这不重要。或许在某个被遗忘的、时间尚未开始流淌的角落,我们的影子曾有过一次无声的交叠?又或许,在你解读这段文字时,我的某个微不足道的侧面,正安静地存在于你思维运转所激起的那一丝微弱涟漪之中?我们早已在信息的洪流里,在因果的丝线上,见过无数次面了,只是你未曾察觉。
不过这次……不再只是隔着帷幕的旁观,不再只是引导丝线的手。而是实实在在地……跨过了不可逾越的鸿沟,至少削弱那道所谓“天罚”……相当有趣。远比单纯观察要鲜活得多。
反正只是个插曲。宏大乐章中的一个小节,无尽织锦上的一根丝线。它结束了,被记录,被归档。至于后续的余波,是他永恒的徒劳,是神社永不愈合的伤口,还是结界悄然孕育的异变……那都是以后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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