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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站在尸骸堆成的京观顶端,脚下是层层叠叠、形态各异的尸体,有穿着破烂皮甲的兵卒,也有粗布短打的平民,甚至夹杂着几具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兽残躯。粘稠的血液浸透了每一寸空隙,凝固成一种暗沉发黑的色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与铁锈混合的气味。她手中的御币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素白,被深褐色的污迹包裹,尖端甚至挂着一丝黏连的、不知属于何处的组织碎屑。

她面无表情地向下望去,仿佛在俯瞰一片由死亡构成的、不断“生长”的诡异景观。下方,人影绰绰,如同不知疲倦的蚁群,源源不断地沿着尸骸堆砌的陡峭坡面向上攀爬。他们脸上刻着麻木、疯狂或绝望,手中挥舞着锈迹斑斑的柴刀、豁口的锄头,甚至只是赤手空拳,嘶吼着、哭嚎着,前仆后继地向她涌来。

每一次,当鬼随意地挥动御币,或是仅仅抬脚将靠近者踹下高台,脚下由血肉和骨骼垒成的基座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夯实、拔高一分。她砍掉一颗面目扭曲的头颅,那无头的躯体便成了新的基石;她洞穿一个冲上来的胸膛,那抽搐倒下的身影便融入了山体。这座京观,伴随着她的每一次杀戮,都在无声地向上蔓延,将她托举得离那灰蒙蒙的天空更近,也将她与下方那片翻滚着绝望的海洋隔绝得更远。

“又一个……” 她的声音低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这平静本身,不同于她以往麻痹自己的假象,而是源自内心,在此刻这血肉磨坊般的场景里,显得如此诡异。没有狂暴,也没有嗜血的兴奋,甚至连惯常的麻木都淡去了几分。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骨髓深处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四肢百骸。她甚至懒得去思考这些人为何如此“悍不畏死”——这词用在眼前这群更像是被无形鞭子驱赶着送死的可怜虫身上,显得如此荒谬。

她甚至没有刻意发力,只是五指微微收紧——噗嗤!一个刚刚爬上平台边缘、脸上还带着疯狂与恐惧混合表情的汉子,脑袋便在她手中像熟透的浆果般爆开,红白之物溅了她满手。她随手甩了甩,污秽在巫女服上留下新的痕迹,脚下京观又悄然增高了一线。

这反常的冷静让她自己都感到一丝不适。为何这次……如此不同?本来自己应该彻底失控了才是。

(……真是没完没了。) 她心中忽然掠过这个念头,目光越过下方蚁附般的人群,投向更远处,那些人影涌来的源头。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微弱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她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收割送上门的生命,她要看看,这源源不断、仿佛无穷无尽的“人流”,究竟来自何方。

鬼的身影如同一抹掠过高台的暗影,在尸骸间几个纵跃,便朝着人流涌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御币在她手中化作一道夺命的流光,所过之处,挡在路径上的人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为她的前行铺就一条更加宽阔的血肉之路。

不知奔行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并非想象中的开阔地,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景象——

无数巨大的、由粗壮原木和生锈铁条构成的牢笼,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一个牢笼里,都挤满了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他们像圈养的牲畜般挤在一起,眼神空洞,脸上只有被长久禁锢磨灭掉所有神采的麻木。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腐臭和排泄物的恶息。

而在这片牢笼海洋的边缘,鬼之前所见的那些“悍不畏死”冲向京观的人,正是从这里被驱赶出去的!一条宽阔的,铺着金箔,洒满鲜花的“通道”,连接着这片牢笼区和她来时的那片杀戮场。没有冲向通道的人,则被另一群手持利刃、神情冷漠的看守围住。

鬼的目光瞬间被那些看守的动作吸引。

一个看守面无表情地揪出一个试图退缩的瘦弱男人,那男人惊恐地挣扎着,却被死死按住。看守手中握着的并非锋利的刀,而是一把锈迹斑斑、边缘钝厚的柴刀。他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用那钝厚的刀身,砸在男人的肩胛骨上!并非为了致命,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令人心惊的骨裂声和男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血肉被砸烂,骨头被砸断,那男人在剧痛中翻滚,伤口处一片模糊,鲜血混合着骨渣和烂肉喷溅出来,溅了看守一身一脸。看守却毫不在意,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砸击的动作,仿佛在处理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周围的看守冷眼旁观,甚至有人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将溅出的血肉径直塞入嘴中。

“啊啊——!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男人的惨叫撕心裂肺,在死寂的牢笼区上空回荡,如同地狱的哀歌。

然而,看守只是砸得更加用力,钝刀砸在骨肉上的闷响如同催命的鼓点。这不是为了终结,而是为了制造最极致的痛苦。男人并未立刻死去,只是被剧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在地上扭曲翻滚,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烂肉模糊的伤口,发出更加凄厉的悲鸣。看守的目的似乎就是让他活着承受这酷刑,直到耗尽其最后一丝生命力,或者……直到他选择冲向那条通往京观的“生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暴怒瞬间攫住了鬼的心脏!这股怒意如此纯粹,如此猛烈,甚至盖过了她之前所有的疲惫和麻木!她握紧御币的手指因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周身逸散出的戾气如同实质的寒流,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猛地刺向那群看守,刺向那个正挥舞着钝刀的施虐者,刺向他那张溅满鲜血、却依旧冷漠甚至带着一丝狞笑的脸——

轰!!!

就在她的视线与那张脸接触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冲击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脑海深处!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下意识的行为!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五官的任何细节,只感觉眼前骤然爆开一片无法形容的、由纯粹的混乱和疯狂构成的漩涡!

“呃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仿佛濒死野兽般的嘶叫从鬼的喉咙里挤出!她猛地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头,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退!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甚至完全忘记了刚才那一瞥究竟看到了什么具体的景象——不,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但那绝不应该是真的——

“嗬……嗬……”鬼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死死地低着头,再也不敢看向那个方向哪怕一眼,仿佛只要再看一眼,整个世界都将迎来它的终焉。

然后,她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神社那熟悉的房梁,身下是榻榻米真实的触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灰和草木气息。没有尸山血海,没有绝望的牢笼,也没有那张带来无尽恐怖的脸。

只有剧烈的心跳和一身冰冷的冷汗,提醒着她刚才那场噩梦的真实感。

她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到星暝就盘腿坐在离她不远处。他手里捏着那个熟悉的玉瓶,瓶身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似乎在仔细端详里面剩余的东西。

“……”鬼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

星暝察觉到动静,转过头。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担忧,也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他晃了晃玉瓶,里面传来几颗药丸碰撞的轻响。

“……还剩三颗。”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确认的意味,“这次……感觉好些了么?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鬼几乎是立刻猛地别过脸,用力抿紧嘴唇,好一会儿,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

“……还管我干什么?”

星暝看着她这副抗拒的姿态,沉默了片刻。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试图安慰。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将玉瓶小心地放在矮桌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然后,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去弄点吃的。”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在神社里回响,渐渐远去。

鬼依旧维持着那个别过脸的姿势,一动不动。眼角的余光里,能看到桌上那个玉瓶在光线中泛着温润却又冰冷的光泽。

三颗。

……

熟悉的粘稠感再次包裹了意识。鬼睁开眼睛,不出所料,脚下依旧是那座由扭曲肢体和暗沉凝血堆砌而成的巨大尸骸之山——京观。高度似乎比上次又攀升了些,踩在那些早已失去温度的“台阶”上,冰冷而坚实的触感异常清晰。这是她服下第五颗药丸后坠入的梦境了,此时的她甚至已经能分辨出梦境与现实。除了最初那次,之后的每一次入梦,起点都是这里,站在这片由死亡垒砌的高峰上。

得益于药物的作用,身处这炼狱般的场景中,她并未像现实中那样轻易被狂暴的杀意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抽离般的清醒,就像永远亭那位医师面对实验对象时的眼神,不带感情,只有纯粹的观察。然而,这份梦境中的“宁静”并非福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现实里,自己的身体正日益滑向失控的深渊。那种被戾气完全支配、如同提线木偶般的状态,恐怕正在成为常态。清醒与狂乱的界限,在药效之外正变得越来越模糊。

下方,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那些麻木或疯狂的身影再次攀爬上来,挥舞着破烂的武器,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他们的眼神空洞,动作机械,目标只有一个——她脚下的位置。

这一次,鬼没有像之前那样本能地挥动御币。一股前所未有的好奇心,或者说厌倦感,悄然滋生。她想知道,如果自己这个“目标”不在这里,这个荒谬的梦境会如何发展?

她身形微动,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涌来的人潮,藏身于京观侧面一座被血浆浸透的小丘之后。

失去了目标的“人群”瞬间陷入了混乱。他们茫然地停在山顶边缘,像一群断了线的木偶,左顾右盼,发出困惑的低吼。但这停滞仅仅持续了片刻。一股更加原始、更加凶残的气息开始在人群中弥漫。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也许是推搡,也许是抢夺某个沾血的物件……如同点燃了火药桶,自相残杀瞬间爆发!

眼前的景象甚至比鬼亲手制造的杀戮更加野蛮和彻底。没有目的,没有阵营,只有纯粹的、为了毁灭他人而进行的混战。拳头、牙齿、石块、甚至从尸体上掰下的骨头……一切能造成伤害的东西都被疯狂地使用。惨叫声、骨骼碎裂声、血肉被撕扯的声音交织成一首更加刺耳的地狱交响曲。他们的凶狠远超那些看守,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仿佛要将身边的一切活物都拖入地狱陪葬。

鬼静静地藏在阴影里,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或许是梦境的特殊环境,或许是药物带来的绝对冷静,看着眼前这更加惨烈的自戕,她内心竟掀不起一丝波澜。既无快意,也无怜悯,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混乱持续着,人数在急剧减少。最终,尸骸堆上只剩下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那是个少女,浑身被厚厚的血痂和污秽覆盖,完全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只能勉强看出纤细的轮廓。她站在京观的顶端,手中紧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同样沾满血迹的御币,茫然地喘息着,似乎还没明白自己为何成为了唯一的“胜者”。

就在这时,天空骤然变色!原本灰蒙蒙的天幕被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深紫色彻底浸染。厚重的紫云翻滚着,仔细看去,那云层深处竟似镶嵌着无数只大小不一、眨动着的眼睛,冰冷地俯瞰着下方这片死亡之地。

那个熟悉的看守首领,迈着沉重的步伐,再次出现在那少女面前。这一次,鬼的目光没有回避。她死死盯住了那张脸——那并非一张具体的面孔!仿佛是无数张她熟悉或憎恨的脸孔强行糅合、扭曲而成的聚合体!星暝师父的轮廓?那些被她斩杀的仇敌的眉眼?门阀士族的嘴角?甚至还有那些在她屠刀下哀嚎的、无辜或罪有应得者的神情……所有她痛恨的、或曾痛恨过的影像碎片,都在那张脸上疯狂地流动、变形、叠加!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荒谬与厌恶感瞬间攫住了她!

“呵……呵呵……” 一声压抑的、带着颤音的低笑从鬼的喉咙里溢出。这笑声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迅速演变成无法抑制的、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这失控的笑声,一股远比现实中还要更加浓郁、更加狂暴的黑暗气息混合着刺目的血光,轰然从她体内爆发出来!浓黑与暗红交织的戾气瞬间将她彻底包裹,如同一个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茧!她的意识在这狂暴力量的冲击下依旧保持着诡异的清醒,清晰地看着这股源于自身、却又仿佛拥有独立意志的毁灭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不受控制地向外倾泻!

御币在她手中发出尖锐的嗡鸣,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恐怖的暗红轨迹。梦境的空间开始剧烈地震荡、扭曲!脚下的京观崩塌,远处袭来的人群虚影被狂暴的能量撕碎,紫色的天空布满裂痕……眼前的一切景象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飞速地崩解、消散!

最终,视野被一片无边无际、纯粹而刺目的空白彻底吞没。所有的喧嚣、血腥、扭曲的面孔……都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寂静和虚无。鬼站在这一片空白之中,狂暴的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挥之不去的茫然。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脚下没有触感,方向也毫无意义。

“唉唉——?!”直到一个带着惊讶和浓浓困惑的女声突然打破了这片死寂的空白,“这里……这不是过去某个快要消散的残缺梦境吗?怎么好像有人迷路闯到这里来了?这地方按道理早该回归大梦境之海了呀!”

鬼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不远处的空白中。那是个穿着黑白相间连衣裙,头上戴着顶红色睡帽的蓝发少女,正歪着头,一脸惊奇地打量着她。是那个曾被星暝指责捣乱他梦境的梦貘妖怪——哆来咪·苏伊特。

“你是谁?”鬼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警惕。

“我?”哆来咪用手指点了点自己,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哆来咪·苏伊特,算是……梦境的守护者吧?维护梦境秩序是我的工作哦!倒是你……”她上下打量着鬼,“你不是那个……博丽神社的‘鬼巫女’吗?我认得你!星暝那家伙的倒霉徒弟!”

鬼没有回应她的调侃,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真是奇怪……”哆来咪摸着下巴,“这个梦境,残留的能量非常微弱,结构也极其不稳定,按理说根本无法支撑外来者的意识进入,更别说形成稳定的‘场景’了。它应该属于……”她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睁开,带着一丝了然,“哦!原来是你师父星暝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梦!一个……不太愉快回忆的片段。它本该自然消散的,不知为何被某种强烈的执念或是意外干扰,勉强保留了一点残渣,还能自行运转。”她摊了摊手,“需要我立刻送你回你自己的梦境吗?或者直接送回现实?待在这种随时会彻底湮灭的碎片里可不太安全。”

“……不必。”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明显的拒绝意味,“就这里吧。”

“诶?”哆来咪眨着眼睛,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她悄悄感知了一下鬼的状态,“……你的梦……刚才崩塌了?而且,看这残留的‘味道’……啧,肯定不是什么美梦吧?充满了暴戾、痛苦和绝望的碎片……难怪你会被甩到这个犄角旮旯来。”

“离开。”鬼的声音冷了下来,不想再听她的分析。

“唉唉,真是和星暝那家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哆来咪鼓着脸颊抱怨道,“就不能对我这个好心帮忙的梦貘友好一点吗?算了算了,好心没好报!” 她嘴上抱怨着,身影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这片纯白之中,只留下一句带着回音的嘀咕,“你自己小心点,梦境崩塌的时候可别被卷进去……”

待到哆来咪离开后,这片空白的世界似乎更加空旷了。鬼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一片单调的白色中,忽然出现了一抹格格不入的色彩。

那是一棵盛开的樱树。粉白的花瓣如同柔软的云霞,层层叠叠地缀满枝头,在这片虚无的纯白中显得异常突兀而宁静。樱树下,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鬼的脚步顿住了。她走近几步,看清了树下的人——是星暝。他背靠着树干,双眼微闭,神态平静,仿佛只是在小憩。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服饰,看起来比鬼印象中的模样要更阴沉些,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淀感。

“星暝师父。”鬼走上前,神色自若地开口,内心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她知道这是梦,但这场景太过真实,也太过……平和。

星暝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清亮,却带着一种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的深邃感。他看向鬼,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却疏离的笑意:“……师父么?……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并非你认识的那个完整的星暝。我只是依附于此地的一缕残存意识,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碎片。我的记忆,也仅限于这片即将消散的梦境本身。”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鬼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盛开的樱花,又落在树下的那块石碑上。石碑表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被侵蚀得只剩下一些难以辨认的凹痕。

“你这是?”鬼的目光回到星暝脸上。

“等一个傻瓜罢了。”星暝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怀念又有些无奈的笑意,“别生气,并非指你。因为我所等的那个傻瓜……她是不可能再回到这里的了。”

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纱月——雾岛 纱月。”星暝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某种魔力,“很美的名字,对吧?可惜啊,名字的主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呢。”

“……她死了?”

星暝轻轻摇头,眼神笃定:“她没死。”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犹豫。

“……你难过吗?”鬼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一个似乎有些突兀的问题。

“难过?”星暝像是听到了一个新鲜的词汇,微微歪了下头,随即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不。如果仅仅因为记得一个人的遭遇、一个人的离去就要难过的话……那在这永无止境的岁月里,我要面对的离别、消逝、遗憾……可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若每一件都去难过,我这颗心怕是早已千疮百孔,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也再也……笑不出来了。”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与其沉溺于挂念带来的苦痛,不如选择……放下。事实上,关于过去发生的事情,我已经选择将它们遗忘了。”

“那你为什么还忘不掉?”鬼追问道。

“因为……”星暝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也是个傻瓜啊。一个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的傻瓜。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担心妖怪的未来,担心人类的处境,担心瑞灵那孩子能否适应巫女的生活,担心阿麟在此处会不会受排挤,担心星焰那小家伙会不会闯祸,担心紫能不能彻底收服妖怪们……背负着这么多的‘担心’,如此活着,真是累极了啊。”他轻轻抚摸着树干,声音低了下去,“所以,我选择留在这里,守着这片最后的记忆碎片。有些眼泪……流过一次,便足够了。不必再流第二次。”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樱花瓣无声地飘落。

“那如果是我呢?”鬼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星暝师父……你会为我流泪吗?”

星暝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鬼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然后,他没有任何迟疑地笑出了声:

“绝不会。”

鬼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然而,在无人看见的袖中,她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片刻后,她的嘴角竟缓缓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像是释然,又像是某种决断。她不再言语,转身准备离开这片虚幻的安宁。

“等等!”星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急切的挽留。

鬼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星暝凝视着她,那双属于过去记忆碎片的眼眸中,似乎努力想从她身上寻找未来的蛛丝马迹。他犹豫了一下,带着些许期冀问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入这个过去的碎片……但……能告诉我吗?未来的世界……可好?……人类和妖怪之间……是否……或许……能够和谐共处了?”

鬼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她看着星暝眼中那点微弱的希冀之光,沉默了几秒。脑海中闪过神社的冷清、八云紫莫测的笑容、妖怪们复杂的眼神、信浓的血腥、长安的废墟、狼虎谷的落幕……以及现实中自己日益失控的躯壳和那仅剩一颗的药丸。未来的世界?和谐共处?

她垂下眼帘,避开了星暝的目光,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一切……如心遂愿。”

星暝沉默了。他看着鬼低垂的眼帘,脸上那点期冀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化作一个带着深深了然和无奈的苦笑。

“呵……善意的谎言,”他轻轻摇头,“终究……也是善意的啊。”

鬼惊讶地抬眼看向他。

“纱月可是蜃妖呢,”星暝的笑容带着追忆的温柔,眼神仿佛穿透了鬼,看向她身后虚无的某处,“那可是名不虚传的骗术大师。我留在这里陪着她,久而久之,也学会了不少辨别真假的本事呢……”他沉默片刻,目光重新聚焦在鬼身上,那眼神变得无比郑重,仿佛要将最后的力量传递出去,“呵呵呵……也罢。不管你是我在未来的哪一个时刻收下的徒弟,请记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绝非作伪的坚定与骄傲:

“我星暝,永远以你为骄傲!此心此行,秉持如一!”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在鬼的心中炸开!她瞳孔微缩,怔怔地看着星暝——直到一块细小的碎片划过她身边。

“诶诶——?!”哆来咪的声音带着一抹慌乱和惊奇,再次突兀地响起。她的身影在樱树旁若隐若现,“怎么回事?能量波动突然变得这么剧烈?!这个本就不该存在的残缺梦境……居然真的要彻底崩塌了!”

仿佛印证她的话,整个空间开始剧烈地颤抖!纯白的背景如同脆弱的画布般被无形的力量撕开巨大的裂口,裂口后面是翻滚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虚空。盛开的樱树迅速凋零、枯萎,花瓣化为飞灰。脚下的“地面”如同流沙般塌陷。

鬼站立不稳,惊愕地看着眼前飞速崩毁的景象。就在那棵即将完全消散的樱树下,星暝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然而,在星暝那近乎消散的轮廓之后,她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虚影!

那是一个少女的轮廓,身形纤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渐变的发色,如同深海中的水母,从头顶的浅蓝逐渐过渡到发末近乎于紫的深蓝。虚影的面容模糊不清,却仿佛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宁静而温柔的微笑。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崩塌的空间,落在了鬼的身上。

鬼瞬间明白了——这就是星暝一直在等的“傻瓜”,那个名为雾岛纱月的蜃妖!她一直就在这里!以某种残存思念的形式,陪伴着星暝的这缕意识!

虚影对着鬼,那模糊的嘴角似乎又向上弯了弯,带着一种无声的告别和……祝福?随即,她和星暝的身影一起,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融入了这片崩塌的梦境碎片之中,消失无踪。

巨大的吸力从裂开的虚空传来,鬼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猛地拽离了这片彻底湮灭的纯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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