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清河郡街头的薄雪时,漼风几乎是从马背上跌下来的。
两天两夜没合眼,眼尾熬得泛红,玄色锦袍上蒙着层灰,连平日里束得齐整的发带都松了半截,垂在颈侧晃荡。
门房见了他这模样,刚要躬身问\"公子怎这般匆忙\",话没说完就被他撞开半边门,风风火火往里闯。
院里的红梅开得正盛,雪落在花瓣上簌簌往下掉,他却没心思看。
廊下扫雪的仆妇们见了他,手里的扫帚都顿了顿。
这位小公子前几年才跟着漼家小娘子一同去西洲拜师,在南辰王府待了没几年,回清河郡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都是锦衣华服、从容不迫,哪见过这般急得像是丢了魂的模样?
\"黄叔!\"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带着赶路后的沙哑。
黄管家正捧着件狐裘从偏厅出来,听见声儿回头,见是他,赶紧把狐裘往丫鬟手里一递。
\"公子?您怎么突然从中州回来了?宗主还在书房练字呢......\"
话没说完,漼风已经掠过他往书房去了。
靴底踩在青石板上,留下串带着雪水的脚印,急促得像是在跟什么抢时间。
书房门没关严,留着道缝,里头飘出墨香,混着炭火的暖意。
漼风在门外站了瞬,抬手理了理松垮的衣襟。
这还是在王府时晓誉师姐帮他理过的样式,才推门进去。
漼广正临着帖,狼毫在宣纸上走得沉稳,一笔\"永\"字刚落下最后一捺。
听见动静,他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
\"你不好好在中州跟着南辰王学艺,跟你妹妹一道在王府里待着,来清河郡做什么?\"
漼风攥了攥拳,走到案前躬身。
\"阿爹,孩儿有一事相求。\"
漼广这才搁了笔,抬眼打量他。
儿子眉眼间带着股执拗,是随了他年轻时的性子,只是此刻那执拗里还掺着点别的。
像是揣了桩天大的心事,连呼吸都比往常沉。
他指尖捻了捻胡须,带着考究的眼神。
\"你且说说看。拜师没几年,莫不是惹了什么祸?\"
\"我心仪一位女子。\"
漼风深吸口气,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想娶她为妻。\"
这话一出,书房里静了静。
漼广没动怒,甚至还拿起镇纸压了压宣纸上的墨痕,慢悠悠道。
\"是王府里认识的?哪家的贵女?瞧你急的。回头我让人去她家说媒,三书六礼备齐了,明媒正娶便是。\"
在他看来,儿子在北境待了这些年,跟着南辰王结识些勋贵将门的女儿也不稀奇。
漼家门第摆在这,只要对方家世清白,没什么不能谈的。
可漼风却没接话,喉结滚了滚,才低声道。
\"是师父的大弟子,宏将军。。\"
\"啪!\"
漼广手里的镇纸直接拍在了案上,宣纸上的墨迹被震得晕开一小片。
他猛地抬头,眼里哪还有刚才的平和,满是厉色。
\"荒唐!\"
\"你拜师到南辰王府才几年?\"
他指着漼风,声音陡然拔高。
\"去人家门下学本事,转头就盯上了师父的大弟子?我漼家要娶也是娶名门贵女,知书达理、能掌家宅的!怎会娶一个武将?还是你同门的师姐!整日舞刀弄枪,连句规矩话都未必会说!\"
漼风梗着脖子。
\"师姐她不是......她懂兵法,会护着弟兄们,比许多世家女子都强......\"
\"更何况她还是个孤女!\"
漼广根本不听他辩解,眉头拧得死紧。
\"无父无母,连个像样的家世都没有!你拜在人家门下,没学出什么名堂先想着娶人家弟子,传出去人家不说你忘恩负义,也要笑我漼家教子无方!你娶她回来,是要让那些宗族长老指着我的鼻子骂?还是要让全天下人笑漼家捡了个没人要的?\"
\"阿爹!\"
漼风急了,往前迈了半步。
\"师姐她不是没人要!她是西洲的宏将军,是跟着师父守了雁门关的功臣!我在王府这些年,亲眼见她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都是为了护着西洲百姓挨的!您怎能这么说她?我敬她,不是一时糊涂......\"
\"功臣又如何?\"
漼广冷笑一声。
\"功臣就能忘了辈分?她是你师姐,你是去拜师学艺的,不是让你去寻妻的!她是个武将,你是漼家的公子,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不管什么一路人!\"
漼风的声音也哑了,眼里却亮得吓人。
\"孩儿今生非她不娶。在王府这些年,是晓誉总护着我,我心里早认定她了。\"
漼广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眼里那股子劲半点没退,反倒更犟了,气得往椅背上一靠,挥了挥手。
\"如果你还是坚持说这件事,就出去吧,不必再说了。拜入师门没几年就存这心思,像什么样子!\"
\"如若阿爹不同意。\"
漼风往后退了半步,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冰凉的青砖上,发出闷响。
\"孩儿便长跪不起。\"
他跪得又快又直,像是早就打定了主意。
漼广看着他挺直的脊梁,气得胸口发闷,猛地里甩了甩衣袖,转身就往外走。
\"那你便跪着!我倒要看看,你这拜师学来的执拗,能撑到几时!\"
书房门被\"砰\"地一声带上,隔绝了里头的墨香和外头的风雪。
漼风跪在原地没动,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