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雪落的声音,和漼风偶尔压抑的咳嗽声。
他赶路时受了寒,此刻跪在冰凉的地上,咳得越来越厉害。
不知又过了多久,书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漼风猛地抬头,看见漼广站在门口,脸色依旧不好看,却没了刚才的怒气。
\"你就打算这么跪到死?\"
漼广问,声音沉得厉害。
\"只要阿爹同意。\"
漼风咬着牙,想要往前挪半步,可膝盖麻得根本动不了。
漼广看着他发白的脸,又看了看他冻得发紫的手,心里那股火气不知怎么就散了些。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
\"起来吧。地上凉,跪出病来,还得让你娘担心。也不怕南辰王知道了,说我苛待他刚拜师没几年的弟子。\"
漼风愣了愣,眼里瞬间亮起光。
\"阿爹,您......\"
\"我没说同意。\"
漼广打断他。
\"但也没说不同意。\"
他转身往厅堂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道。
\"你先去歇着。这事......关乎你,关乎漼家,也关乎跟南辰王府的情分,我再想想。\"
漼风还愣在原地,直到黄管家过来扶他,才反应过来。
膝盖早已没了知觉,被扶起来时踉跄了一下,可心里却暖得厉害。
阿爹说再想想,就是有希望了。
他望着漼广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窗外的雪。
雪好像小了些,天边甚至透出点微弱的光。
他攥了攥拳,心里默默道。
晓誉,快了。
再等等,就快了。
当年在王府你等我练会枪法,这次换我等阿爹点头。
而中州的演武场边,宏晓誉刚教完其他新兵几套基础剑法。
凤俏凑过来,小声道。
\"师姐,刚收到消息,漼风到清河郡了。他......没跟你闹别扭吧?前几日还见他跟着你练枪呢。\"
宏晓誉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没说话,只是抬头望向南方。
那里隔着千山万水,可她仿佛能看见那个才入师门没几年、当初还怯生生问她\"师姐,枪怎么握\"的少年,正为了她,在风雪里挺直脊梁。
风还冷,雪还没停,可她心里那团浸了水的棉絮,好像忽然轻了些。
夜色浸着雪意漫进漼府时,书房里的烛火已燃得只剩半截蜡泪。
漼风跪在青砖上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里缩成薄薄一片,玄色锦袍被寒气浸得发硬,贴在背上像覆了层冰。
他从昨日清晨跪到此刻,已近一天一夜。
起初还能借着少年意气硬撑,到后半夜寒气顺着膝盖往骨髓里钻,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喉咙干得像塞了团枯草,每咽一口唾沫都扯得嗓子生疼,眼前时不时发黑,却仍攥着拳没让自己栽倒。
他知道阿爹是在等他松口,可只要一闭眼,就看见宏晓誉在演武场上扬枪的模样,枪尖挑着雪沫映亮她的眉眼,那时她总说\"做事得有股韧劲\",这话此刻正钉在他心上。
廊下的黄管家来来回回踱了好几趟,手里的暖炉换了三个,终于还是忍不住掀了帘子凑到漼广跟前。
老管家弯腰时腰杆都在颤,声音压得极低。
\"宗主,您去瞧瞧小公子吧?\"
他往书房里瞥了眼,见漼风的头垂得快抵到胸口。
\"再跪下去......怕是真要出人命了。\"
漼广正对着灯翻宗族谱牒,指尖划过\"坞水房宗主\"几个朱字,闻言连眼皮都没抬。
\"出人命?\"
他冷笑一声,笔杆往案上一敲。
\"他是以后要掌坞水房的人,全族几百口人的安危都系在他身上,如今为了个武将就这般不管不顾?\"
烛火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泛着冷光。
\"这些年在南辰王府学的规矩,在中州看的卷宗,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做事前不掂量掂量轻重,只凭着一腔热血胡来!\"
他顿了顿,指节捏得谱牒发皱。
\"我让时宜嫁太子,那孩子纵是心里难过得直掉泪,不也乖乖应了?他倒好,为了个舞刀弄枪的女子,连宗族体面都能抛了!\"
黄管家张了张嘴想劝,却见漼广已转头望向窗外,声音沉得像结了冰的坞水。
\"让他跪。得让他记着,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凭着'喜欢'二字胡来。\"
这话落进风雪里,连廊下的红梅都似抖了抖。
黄管家只能叹着气退出去,临走时往书房里搁了件狐裘,却被漼风迷迷糊糊推到一边。
他还记着宏晓誉说过\"不受旁人施舍\",哪怕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后半夜雪又下得紧了,鹅毛似的雪片扑在窗纸上,沙沙声裹着寒意往屋里钻。
漼风终于撑不住,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额头磕在案角时没觉得疼,反倒因这点震动清醒了些。
他望着案上漼广没写完的字幅,\"家国为重\"四个字墨色未干,忽然低低笑了声。
他懂阿爹的意思,可宏晓誉不是旁的\"事\",是陪他在军营里啃过冻硬干粮、替他挡过偏了枪尖的人,是他心里头一块捂热了就再凉不下来的肉。
天光微亮时,雪总算停了。
漼广披着大衣进书房时,脚边踢到个硬东西,低头才见是漼风。
他竟跪着昏了过去,身子歪在案边,嘴角还沾着点血沫,想来是夜里咳得厉害。
老宗主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晨光从窗棂缝里漏进来,落在漼风冻得发紫的耳尖上,竟有些像他年轻时犟脾气发作的模样。
他终是叹了口气,抬脚踢了踢漼风的胳膊。
\"起来。\"
漼风猛地惊醒,膝盖一麻又重重磕在地上,抬头时眼里还蒙着层雾,直到看清漼广的脸,才陡然攥紧了拳,声音哑得像破锣。
\"阿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