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低下头,喝着姜汤,甜辣的滋味从舌尖传到心底。
她知道阿娘是故意说这些的,怕她担心。
“阿娘,您让我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轻声问。
漼三娘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眼神忽然柔和下来。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子去青龙寺上香,听玄真大师说你去祈福了,想着你许是闷了,回来住几日,母女俩说说话。”
她顿了顿,语气放轻了些。
“何况……再过些日子,就是你父亲的忌日了。”
时宜的心轻轻一颤。
父亲去世时她还小,记忆里只有个模糊的身影,总穿着藏青色的长衫,会把她架在肩上,去看街上的杂耍。
后来听府里的老人说,父亲是个温润的读书人,与阿娘是自由相恋,只是那时漼家需要自保,阿娘才不得不……
她抬眸看向阿娘,见她望着窗外的海棠,眼神有些恍惚,便轻声道。
“那日我陪阿娘一起去祭拜父亲。”
漼三娘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暖意。
“好,好。”
其实时宜从未怨过阿娘。
她懂阿娘的身不由己,懂她在家族与情爱之间的挣扎。
就像她懂周生辰的誓言,懂他肩上的责任一样。
这世间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说起来,皇后娘娘近日派人送了些云锦来,说是宫里新出的花样,让你挑几块做衣裳。”
漼三娘换了个话题,语气轻快起来。
“我让丫鬟铺在你房里了,吃完饭去看看?”
“皇后娘娘?”
时宜有些惊讶。
“是啊。”
漼三娘笑了。
“前几日她让人送草药来时,还问起你的近况,说你在王府闷得慌,让你常进宫坐坐。”
她看着时宜,眼里带着些探究。
“你与皇后倒是投缘。”
时宜想起那枚鎏金双凤佩,便从袖袋里取出来,递到阿娘面前。
“娘娘还赐了这个,说让我入宫不必递帖子。”
漼三娘拿起玉佩端详着,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皇后是个聪明人,也是个重情的。她既给了你这个,便是真心待你,往后多去走动走动也好,在这中州,多个照应总是好的。”
时宜点点头,把玉佩收起来。
母女俩又说了些家常话,从府里的花花草草说到宫里的新鲜事,漼三娘听得仔细,偶尔插一两句,多数时候是含笑听着。
时宜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没有权谋,没有誓言,只有最简单的亲情,像杯温热的姜汤,熨帖着心底的每一处褶皱。
日头渐渐西斜,张妈来请用晚膳,桌上摆着满满一桌子菜,都是时宜爱吃的。
翡翠豆腐、清蒸鲈鱼、水晶糕,连那碗莲子羹,都和王府的味道不同,更甜些,带着阿娘特有的心意。
“多吃些。”
漼三娘不停地给她夹菜。
“看你这手腕细的,一阵风就能吹跑。”
时宜笑着应着,把菜往嘴里送,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原来无论走多远,无论经历多少事,阿娘永远是那个最懂她口味的人。
晚膳后,漼三娘说让她早些休息,旅途劳顿。
时宜点头应了,跟着丫鬟回房。
推开房门,就见床上铺着新换的被褥,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梳妆台上摆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些亮晶晶的珠子,是阿娘特意让人从江南带来的,说给她做珠花用。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铺了层霜。
时宜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笑了。
原来所谓的家,就是这样的地方。
无论走多远,无论经历多少事,总有个人在等你,总有盏灯为你亮着,总有那么多藏在细节里的温柔,让你知道,你从来都不是孤单一人。
她想起阿娘方才的笑容,想起皇后的双凤佩,想起周生辰说的“等我回来”,心里忽然一片明朗。
或许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但只要心里有牵挂,有念想,再长的日子,也会像这月光一样,温柔地铺陈开来,直到等来想要的那一天。
回到漼府的第二日,时宜是被窗棂外的鸟鸣唤醒的。
睁眼时,晨光正透过纱帘漫进来,在被褥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愣了愣神,才想起此刻并非在南辰王府的藏书阁,而是在阿娘院里的偏房。
“姑娘醒了?”
守在外间的丫鬟轻声问。
时宜应了声,刚坐起身,就见漼三娘掀着帘子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件叠得整齐的衣裳。
“今日天暖,穿这件藕荷色的吧,料子软和。”
她将衣裳放在床头,伸手探了探时宜的额头。
“夜里没踢被子?看你眼下有些青,许是昨日路上没歇好。”
时宜摇摇头,看着阿娘鬓角那支银簪在晨光里泛着柔光。
还是去年生辰时,她亲手给阿娘挑的,簪头刻着朵极小的海棠,正是院里这株的模样。
“阿娘怎么不多睡会儿?”
“惯了早起的。”
漼三娘笑了笑,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厨房蒸了你爱吃的桂花糕,配着新沏的雨前龙井,快些梳洗吧。”
等时宜梳洗完到正厅时,桌上果然摆着一碟热气腾腾的桂花糕,米白色的糕体上撒着金桂,甜香混着茶香漫开来。
她拿起一块咬了口,软糯的米糕裹着清甜的桂花蜜,舌尖刚触到那滋味,眼眶忽然就热了。
去年在西洲,她总念叨着想吃阿娘做的桂花糕,没过几日,漼府的管事就带着一匣子糕点千里迢迢赶来了,只是那时的糕饼早没了刚蒸好的松软,如今这口热乎的,竟比记忆里还要香甜。
“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漼三娘端过茶盏递到她手边。
“看你这急模样,倒像当年第一次给你吃时,生怕被丫鬟们分了去。”
时宜被说得不好意思,小口抿着茶,听阿娘说起她儿时的趣事。
三岁时偷喝了半盏米酒,醉得抱着廊下的柱子傻笑。
五岁时学描红,把“漼”字写得像条扭着的小蛇。
七岁那年春日,非要爬院里的海棠树摘花,结果摔在花圃里,裙摆沾满了泥,手里却紧紧攥着朵半开的花苞。
“那时你还哭着说,要把最艳的那朵留给阿娘。”
漼三娘说着,指尖轻轻拂过茶盏边缘,眼里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
“如今树长高了,你也长大了。”
时宜望着窗外那株海棠,花瓣正随着晨风簌簌落下,忽然想起昨日刚进门时,阿娘握着她的手说“瘦了些”,掌心的力道明明很轻,却比任何话语都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