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辰王府时,暮色已漫过朱漆大门。
成喜接过她手里的茶匣,见她袖袋鼓鼓囊囊,便知是皇后给的物件,也不多问,只笑着说厨房温了莲子羹,让她趁热喝些。
往后的日子,竟真如皇后所说,平静得像一汪春水。
时宜每日晨起,会去后院看看周生辰留下的那几株玉兰,它们比宫里的开得晚些,此刻刚抽出花苞,青绿色的骨朵藏在叶间,像些怯生生的心事。
白日里多半是在藏书阁度过。
那些从西洲带回的兵书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她会一页页翻过去,指尖抚过他曾批注过的地方,墨色的字迹力透纸背,像他说话时沉稳的语气。
偶尔倦了,就搬张竹椅坐在廊下,看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想起他说过,西洲的风里带着沙,吹在脸上是疼的,不像中州的风,软得像棉花。
成喜见她日日闷在府里,便时常说些市井的新鲜事。
东街的糖画换了新花样,能画出西洲的狼。
西街的戏班子排了新戏,说的是小南辰王大败突厥的故事。
时宜总是静静听着,偶尔问一句“戏文里的我,是什么模样”,成喜便笑着答“是位知书达理的女先生,总在灯下等将军归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半月,那日午后,时宜正在临摹他写的“辰”字,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鸽子的咕咕声。
成喜快步走进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竹管,脸上带着些诧异。
“姑娘,是漼府来的飞鸽传书,像是三娘子的笔迹。”
时宜的心微微一跳,接过竹管拆开,里面的纸条只有寥寥数语。
“府中无事,念你许久未归,可回府小住几日。”
字迹娟秀,是阿娘惯用的小楷,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莲花,是她儿时教阿娘画的记号。
她捏着那张纸条,指尖有些发颤。
自回中州后,虽与漼府常有书信往来,却因着各种琐事,竟有两月未曾回去。
此刻望着那熟悉的字迹,忽然格外想念阿娘院里的那株海棠,想念她亲手做的杏仁酥。
“成喜。”
时宜抬头,眼底带着些轻快的暖意。
“明日收拾些东西,我们回漼府住几日。”
成喜喜出望外。
“正好呢,昨日还收到漼府管事的信,说三娘子新得了些上好的云锦,想让姑娘回去挑几块做秋装。”
第二日天刚亮,时宜便起身了。
没有穿那身入宫的常服,选了件月白色的襦裙,领口绣着简单的云纹,还是去年在西洲时,阿娘让人送来的。
成喜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用那支碧玉簪,鬓角未插珠花,倒显得愈发清丽。
马车驶出南辰王府时,街上刚有零星的商贩挑着担子经过,晨光透过薄雾洒下来,给青石板路镀上了层金粉。
时宜掀开窗帘,看着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往后退,心里竟有些像儿时第一次去西洲时的雀跃。
只是那时是离别,此刻是归途。
漼府离南辰王府不过三条街的距离,马车行得慢,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刚在门前停稳,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石阶下,穿着石青色的褙子,鬓角簪着支素雅的银簪,正是漼三娘。
“阿娘。”
时宜几乎是跳下马车的,话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漼三娘快步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有些凉,却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道。
“路上冷不冷?我让厨房烧了姜汤,刚温着。”
她上下打量着时宜,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瘦了些,许是王府的厨子不合口味,回去让张妈给你做些爱吃的。”
时宜望着阿娘眼角的细纹,忽然想起当年在西洲王府门口,她也是这样站着,穿着同样的石青色褙子,说“到了这里要好好听话,常给阿娘写信”。
那时车帘落下的瞬间,她回头望,只看见阿娘的身影立在门首,像株不肯弯折的青竹,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如今握着阿娘的手,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那些深埋的思念忽然涌上来,让她喉头有些发紧。
“我挺好的,成喜照顾得仔细,阿娘别担心。”
“傻孩子,哪有做娘的不担心的。”
漼三娘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引着她往里走。
“快进去吧,外面风大。”
穿过垂花门,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色的花瓣落了满地。
时宜记得这株海棠是阿娘亲手种的,那年她刚满五岁,阿娘抱着她,把树苗放进坑里,说“等它开花了,你就长大了”。
如今树已亭亭如盖,她也真的长大了,却还是会在见到阿娘时,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落座后,张妈端来姜汤,漼三娘亲手递给她。
“趁热喝,去去寒。”
她看着时宜小口小口地喝着,忽然轻声道。
“前几日收到你师父的信,说西洲一切安好,让你不必挂心。”
时宜握着碗的手顿了顿。
“师父……他还好吗?”
“好,好得很。”
漼三娘笑了。
“信里说,他前些日子打了场胜仗,夺回了被突厥占去的三座城,还说等秋凉了,就派人送些西洲的特产回来,给你做胭脂的野玫瑰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