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握着那枚玉佩,只觉得沉甸甸的。
这哪里是玉佩,分明是皇后递来的一份真心。
她能想象到,这枚象征着皇后身份的信物,在等级森严的宫里意味着什么。
“娘娘,这太贵重了……”
“在你眼里,我和你之间,还分什么贵重不贵重?”
皇后打断她,语气里带了点嗔怪。
“若你拿我当自家姐妹,就乖乖收下。若是不当,那我可要收回方才说的话了。”
时宜望着皇后含笑的眉眼,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真正的情谊,从不在虚礼上计较。
她握紧了那枚玉佩,郑重地屈膝行礼。
“多谢娘娘厚爱,臣女愧领了。”
皇后这才满意地笑了,亲手扶起她。
“这才对。往后漼家若有什么事,或是你自己有什么难处,不必藏着掖着,尽管来找我。虽说我是后宫妇人,可这宫里的事,多少还能说上几句话。”
她顿了顿,语气压低了些。
“戚太后那边,你也知道,向来与漼家、与皇叔不睦。有我在,总能替你挡些明枪暗箭。”
时宜心里一暖,眼眶微微发热。
她在这深宫里,见过太多的算计与猜忌,却没想过能从皇后这里得到这样直白的关照。
“娘娘的心意,臣女记在心里了。”
她声音轻哑。
“只是漼家目前安稳,师父在西洲也一切安好,倒不必劳烦娘娘。”
“那就好。”
皇后笑了笑,拿起公筷给她夹了块翡翠豆腐。
“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这豆腐得热着吃才鲜,凉了就没那股清甜味了。”
时宜依言尝了口,果然比刚才更鲜些。
“说起来,你母亲的手艺真是好。”
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
“前几日让御厨照着她的法子做桂花糕,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后来才想明白,是少了西洲的桂花。中州的桂花太甜,西洲的带着点清苦,反倒更合心意。”
“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女下次入宫时,给您带些西洲的桂花干。”
时宜道。
“是去年秋天在西洲收的,用蜂蜜腌着,能存很久。”
“那可太好了。”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我还听说,西洲有种野玫瑰,能用来做胭脂?颜色比宫里的石榴红更娇艳些。”
“确有其事。”
时宜想起凤俏师姐教她做胭脂的日子。
“那种玫瑰带刺,花瓣却极红,捣碎了加些羊脂,做成的胭脂不褪色,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那下次也给我带些?”
皇后笑着眨了眨眼。
“我虽贵为皇后,却也爱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只是宫里的胭脂,总觉得太沉闷,不如你们西洲的鲜活。”
时宜被她的模样逗笑了,连连点头。
“臣女记下了。”
两人又说了些西洲的风土人情,从草原的羊群说到沙漠的落日,从将士们的篝火说到藏书阁的经卷,皇后听得入神,偶尔插一两句,总能问到点子上,可见她虽在深宫,却对西洲的事颇为了解。
“说起来,周生辰的那匹‘踏雪’,还在宫里吗?”
皇后忽然问道。
“就是那匹白得像雪的骏马,当年先帝赐给他的,他总说性子烈,除了他没人能骑。”
“在的。”
时宜道。
“师父临走前,特意让人把它留在了漼府,说京城的马厩养不好它,让我时常牵去郊外跑一跑。”
“那就好。”
皇后松了口气。
“那匹马通人性,当年我还没入宫时,曾在围猎场见过一次,它驮着周生辰跃过栅栏,鬃毛在风里飘得像云,真是威风。”
她望着窗外,语气里带着些怀念。
“那时谁能想到,如今他成了镇守西洲的战神,我成了这深宫的皇后。”
时宜握着那枚双凤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忽然觉得,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人,心里都藏着些寻常人的念想。
“对了。”
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
“前几日玄真大师送了些新采的雨前茶,说是对女子身子好,我让锦书给你装一匣子,你带回去尝尝。”
“娘娘已经赐了玉佩,臣女怎能再要您的东西……”
“又跟我客气。”
皇后嗔了她一眼。
“那茶叶是大师特意送来的,说是要给懂茶的人喝才不糟蹋。我日日喝着,倒觉得辜负了这份心意,给你正好。”
她不容分说,让锦书去取茶叶,自己则拉着时宜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些泡茶的法子。
“要用山泉水,烧到刚冒泡的程度,不能太沸,否则会烫坏茶叶。茶杯要先用热水温过,这样泡出来的茶才香……”
时宜静静听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外的合欢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着这温柔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几声报时的梆子,锦书正好捧着茶叶回来,见了便笑着说。
“娘娘,已是未时了。”
皇后抬头看了看日头,忽然道。
“呀,这时间过得真快,都这个时辰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襟。
“你出来也大半天了,该回府休息了。女孩子家,身子金贵,可不能累着。”
时宜也跟着起身,将那枚双凤佩小心翼翼地放进袖袋,又把茶叶接过来,郑重地行了一礼。
“今日多谢娘娘款待,臣女受益匪浅。”
“谢什么。”
皇后笑着扶她起来。
“往后常来就是。对了,出宫时从御花园走,那边的芍药开得正好,比你府里的艳多了,让锦书陪你走一段,指给你看。”
“是。”
时宜应道。
皇后亲自送她到殿门口,看着她接过锦书手里的茶匣,又叮嘱了几句。
“路上慢些,若是晚了,就让车夫打灯笼,别赶夜路。”
“臣女记下了,娘娘留步。”
时宜跟着锦书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见皇后还站在廊下,石青色的身影映在雪白的玉兰花瓣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她挥了挥手,皇后也笑着挥了挥,那枚羊脂玉的镯子在阳光下闪了闪,像颗温暖的星子。
穿过御花园时,芍药果然开得正盛,红的、粉的、白的,一团团挤在一起,热闹得像要把整个春天都装进去。
锦书在一旁说着哪种芍药是贡品,哪种是刚从江南运来的,时宜却有些心不在焉。
袖袋里的双凤佩硌着掌心,那温润的触感一路传到心底。
她想起皇后说的话,想起那枚玉佩,想起那些关于西洲的闲谈,忽然觉得,这深宫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走出宫门时,成喜早已在马车旁等着,见她手里捧着茶匣,便笑着打趣。
“姑娘这是得了什么宝贝,笑得这么甜。”
时宜低头摸了摸袖袋里的玉佩,抬头望向远处的宫墙,那里的合欢树正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像在向她招手。
她笑了笑,轻声道。
“是很珍贵的东西。”
马车缓缓驶离宫门,时宜掀开窗帘,看着那朱红的宫墙渐渐远去,心里却忽然生出些期待。
或许,下次再来时,她能带着西洲的野玫瑰,带着桂花干,带着那些关于风沙与草原的故事,与那位像姐姐一样的皇后,再好好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