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议事声渐渐散去,众人依着周生辰的部署分头准备。
凤俏先一步冲出去,说是要去点选最精干的十名骑兵,脚刚迈出门槛又折回来,抓起桌上剩下的半碟杏仁酥塞进口袋,含糊道。
“路上饿了吃。”
转身时腰间的长刀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人已没了踪影。
谢云细心些,捧着舆图反复核对官道与野狼谷的距离,又让人去库房取了北狄部落的详细卷宗,指尖在“狼部”二字上停顿片刻,低声吩咐属下。
“备二十匹快马,再多带些伤药,官道沿线可能有金荣的眼线,让弟兄们都换上北狄牧民的装束。”
萧宴则慢悠悠地喝光最后一口茶,玉扳指在指间转得飞快,对周生辰道。
“我去趟香料铺,狼部首领嗜好大漠的安息香,带两斤去,总能撬开他的话匣子。”
说罢起身时,目光扫过桌上的桂花糕,竟也顺手拈了一块,朝时宜笑了笑。
“小师妹的手艺,比王府厨子强多了。”
时宜刚把空茶杯收进托盘,闻言脸颊微红,轻声道。
“萧师兄喜欢,我晚些再做些送去。”
周生辰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后腰的隐痛似乎淡了些。
他起身时动作放得极缓,却还是被时宜看在眼里,她快步上前想扶,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腕。
“我没事。”
他低声道,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尖。
方才给众人添茶时,许是被热茶烫了,指腹带着点不自然的红。
他转身吩咐属下去备解毒草药和密道所需的火把,又让人将软榻上的锦枕换成更厚实的,才回头对时宜道。
“你先回房歇着,我晚点过去。”
时宜点点头,却没立刻走,只是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弯腰查看属下送来的草药,玄色衣袍的下摆垂落在地,后腰的伤口被衣物遮住,却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上。
回到房间时,天已擦黑。
侍女奉上晚膳,她却没什么胃口,只让端了盏莲子羹放在窗边的小几上。
窗外的石榴树结了满枝红灯笼似的果子,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像极了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绪。
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腕间的玉镯。
上一世的记忆像蒙尘的画卷,金荣的名字总是和刘子行的阴谋缠在一起,她记得他如何构陷忠良,如何捧着北陈的江山献给外敌,却从未想过他和北狄还有这样深的牵扯。
这一世的走向,似乎在某个岔路口拐了弯,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能做些什么呢?
论武功,她连凤俏的三成也及不上。
论谋略,更比不上谢云师兄和萧宴先生。
她只会在他受伤时笨拙地换药,在他议事时默默添茶,连一句“我跟你去”都不敢说。
她怕自己成为累赘,怕他分心护着她,反倒给了金荣可乘之机。
莲子羹渐渐凉了,时宜却浑然不觉。
她想起入王府的第一年,周生辰刚从北境打仗回来,肩上中了一箭,也是这样躺在软榻上,她端着药碗进去时,正撞见他忍着疼给自己上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时候她还不敢多言,只敢低着头说“师父,让我来吧”。
这几年,他总是在打仗。
春天去平叛,秋天去御敌,偶尔回府住上一月半月,身上的伤旧的还没好,新的又添了上来。
她最盼的就是捷报,红绸裹着的捷报送到府里时,她总能第一时间冲到门口,看他翻身下马,玄甲上沾着风霜,却会朝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她总想着,等中州平定了,等北狄不再来犯,他就不用再打仗了。
他们可以回西洲,那里有草原,有雪山,有他亲手种下的桃树。
漼氏不会再逼她嫁给刘子行,她可以一直守着他,看他教弟子们练武,看他在书房里批注兵书,看他在桃花树下喝她沏的茶。
可现在,金荣躲在黑石滩,北狄的骑兵随时可能渡河。
那些她期盼的安稳,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轻飘飘的,抓不住。
时宜抬手按了按眉心,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从妆匣里取出一枚小小的平安符,是前几日去相国寺求的,黄绸布上绣着简单的“平安”二字,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是她亲手绣的。
她把平安符攥在手心,冰凉的布面渐渐被体温焐热。
周生辰,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在心里默念着,窗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像是在应和她的祈愿,又像是在预告着黑石滩即将到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