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一行人刚离开书房,廊下便传来侍女的轻唤。
“姑娘,中州来的飞鸽。”
时宜转身时,正见一只灰羽信鸽落在栏杆上,脚上系着的竹筒沾着夜露。
她走上前解开绳结,抽出里面的素笺,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
是母亲的手笔,笔画间带着惯有的温婉,却在末尾处微微发颤,像是落笔时心绪不宁。
“时宜吾女,”
信上写着。
“中州近来不宁,金荣叛逃一事牵连甚广。你在王府可还安好?侍女说你近日总晚睡,是不是忧心太过?若觉不便,便回漼府住些时日。后院的石榴树今年结得稠,等你回来摘第一颗红的。”
时宜捏着素笺的指尖轻轻蜷起,纸面的凉意透过指尖漫上来,却压不住眼底泛起的暖。
她认得母亲的字迹,知道那句“若觉不便”藏着多少担忧。
既怕她在王府受累,又怕直接劝她回来伤了她的心意。
她转身回房,取了笔墨,在灯下细细回信。笔尖沾了浓墨,落在素白的笺纸上,字迹清隽如她本人。
“阿娘,我在王府一切安好。师父正追查金荣,府中事忙,暂离不开身。等擒了叛贼,风波平息,我便回漼府看您。石榴红了留几颗在枝头,我想亲手摘。”
写完又读了一遍,确认没有不妥,才将信笺卷好塞进竹筒,重新系在信鸽脚上。
信鸽在她手心里蹭了蹭,振翅飞入夜空,很快化作一点微光,消失在墨色里。
时宜望着信鸽远去的方向站了片刻,转身取了件厚披风。
书房的灯还亮着,想来他们还在议事,夜里风凉,他后腰的伤怕是受不得寒。
路过庭院时,她瞥见那棵石榴树,青绿色的果子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极了她此刻悬着的心。
盼着成熟,又怕风雨来得太急。
周生辰出发时,时宜正站在廊下,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灯光透过彩色的灯罩,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路上小心。”
她轻声道,指尖因为用力攥着灯柄而泛白。
周生辰穿着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腰间系着长剑,身后跟着凤俏和十名精挑细选的护卫。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
“等我回来。”
他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时宜点点头,将手里的琉璃灯递给他。
“密道里黑,这个或许用得上。”
灯盏里的烛火晃了晃,映得她眼底的水汽愈发清晰。
周生辰接过灯,转身时,凤俏冲时宜做了个“放心”的口型,便快步跟上。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王府西侧的月亮门后,那里藏着通往乱石林的密道入口。
密道狭窄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苔的腥气。
周生辰走在最前面,琉璃灯照亮前方蜿蜒的路,灯影在粗糙的石壁上晃动。
凤俏紧随其后,捧着装着解毒草药和火把的木箱,身后护卫举着火折子,脚步轻得像猫。
“师父,您的伤……”
凤俏低声问,目光落在他微微绷紧的后背。
方才他弯腰进密道时,额角渗出的汗珠她看得分明。
“不碍事。”
周生辰头也不回,声音在密道里回荡。后腰的伤口确实在疼,每走一步都像被钝刀刮过,但他脊背挺得笔直。
金荣多逃一刻,中州就多一分险,这点疼算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透出微光。
周生辰加快脚步推开暗门,混杂着草木与腐叶的气息扑面而来,乱石林到了。
夜色里,嶙峋的石头像蛰伏的野兽,白茫茫的雾气从地面升起,漫到膝盖,带着刺骨寒意。
“含好解毒草药。”
周生辰率先取出墨绿色草药嚼碎,苦涩瞬间蔓延舌尖。
他举起琉璃灯,灯光在雾里散不开,只能照亮眼前三尺地。
“往这边走。”
他辨认着方向,三年前追马贼的记忆浮现。
最高的石柱都朝一个方向倾斜,那是通往黑石滩的路。
雾气渐浓,脚下的路愈发模糊。
有护卫被石头绊倒,发出闷响,凤俏立刻按住他。
“别出声!”
周生辰侧耳细听,雾气里传来隐约狼嚎,来自东南方向。
“狼部在巡逻。”
他低声道。
“灭了火把,跟紧我。”
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只剩琉璃灯的微光晃动。
众人屏住呼吸,跟着他在石林穿行,碎石“咔嚓”轻响,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行至一块状如猛虎的巨石前,周生辰抬手示意停下。
“绕过这里,再走三里就出石林了。”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碰撞声。
“是金荣的死士放哨!”
凤俏握紧长刀,压低声音道。
周生辰示意众人隐蔽在石柱后,自己提着琉璃灯缓步走出。
死士们见状先是一愣,看清他玄色衣袍与腰间长剑,脸色骤变,拔刀便冲过来。
“保护师父!”
凤俏大喊着率先冲上前,长刀划破雾气,带着凌厉风声。
周生辰也动了,侧身避开死士劈砍,掌心在对方手腕一按,那刀便“哐当”落地,身后护卫立刻上前制服。
短短几招,三个死士被捆结实。凤俏用刀指着其中一人。
“金荣在哪?”
死士梗着脖子不吭声,凤俏正要再问,周生辰忽然皱眉捂鼻。
“雾气有问题。”
话音刚落,最先被制服的死士剧烈抽搐,嘴角溢出黑色血沫,转眼没了气息。
凤俏脸色大变。
“瘴气比预想的毒!”
周生辰立刻取出草药分给众人。
“含两片!”
自己多含一片,喉咙泛起清凉,压下眩晕感。
“加快速度,出石林!”
绕过猛虎巨石,雾气渐淡,出口隐约可见。
周生辰后腰伤口被牵扯得剧痛,他闷哼一声,却没停步,只是指尖攥得更紧,将疼意硬生生压下去。
“师父,我扶您?”
凤俏见状问道。
“不必。”
他语气平静,脚步却丝毫未缓。
“金荣定在黑石滩等接应,不能让他渡河。”
凤俏咬咬牙,冲在最前面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