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王氏的怒火,化作实质的冰霜,狠狠砸向了本就清冷的芷兰轩。
“份例?”负责发放的内侍太监拉长了脸,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尖细的嗓音带着刻意的刁难,“宫中用度紧张,各宫都在节俭,武才人既居偏轩,更该体恤上意,自行克己才是。这个月的份例,暂且记下,待下月一并核算。” 说罢,竟直接将名册上“芷兰轩”一项划去。
炭火?更是妄想。送炭的小内侍被拦在院外,传话的人语气冰冷:“春日已至,寒气渐消,宫中炭火储备不足,需先紧着陛下、娘娘及各位殿下。武才人若觉寒冷,多添件衣裳便是。”
连日常所需的笔墨纸砚,也以“查验是否违制”为由,尽数收缴。昔日虽简朴却尚可维持的芷兰轩,彻底沦为被遗忘的孤岛,隔绝了东宫乃至整个宫廷的烟火气。
初春的夜,寒意并未因季节更替而减弱,反倒因连绵的阴雨,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芷兰轩内,唯一的炭盆早已冰冷多时,窗棂破损处漏进的冷风,吹得案几上那盏豆大的油灯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武媚裹紧了身上所有能御寒的衣物,依旧觉得手脚冰凉。腹中饥饿感阵阵袭来,她只能端起那碗早已凉透、清澈见底的薄粥,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咽下。胃里传来的不适与身体的寒冷交织,构成一种实实在在的、关乎生存的压迫。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庭院,雨丝在黑暗中斜斜飘落,无声无息,却带着瓦解一切生机的力量。耳边仿佛又响起白日里那些宫人刻意提高的议论:
“听说了吗?北疆又打胜仗了!薛将军神勇,李司空用兵如神!”
“可不是!陛下龙心大悦,听说要在宫中设宴庆功呢!”
“啧啧,这才是男儿建功立业,哪像某些人,只会困守在这冷屋子里,连口热饭都难……”
那些话语,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她不由得想起那日李治眼中一闪而过的关切,以及他离去时那句无力的“保重”。太子的善意,在太子妃绝对的权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甚至连他自身,似乎也受着某种无形的制约,无法真正施以援手。
权力……
这个词,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纷乱的思绪。
她回想起北疆的军报。薛仁贵为何能阵斩敌酋,扬威漠南?因为他手握兵权,有万千铁骑听其号令!李司空为何能运筹帷幄,合围强敌?因为他有陛下赋予的统帅之权,可调动举国之力!甚至连那隐藏在暗处,能先于王师削弱阿史那啜部的神秘力量(她虽不知详情,却能从李治偶尔的只言片语和局势的蹊跷中推测一二),其所依仗的,不也是某种超脱于常规秩序之外的“能力”与“势力”吗?
再看看自己。空有才情,空有抱负,空有对这宫廷、对这天下局势日渐清晰的认知,却因身陷囹圄,手无寸权,便只能如蝼蚁般,被太子妃随意拿捏,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人一念之间。李治的些许情愫,或许能带来短暂的温暖,却如同风中残烛,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成为她永久的倚仗?
帝王的恩宠,虚无缥缈,今日可予,明日可夺。妃嫔的位份,看似荣耀,实则如同空中楼阁,一旦失势,便从云端跌落尘埃,比寻常宫人尚且不如!
这冰冷的现实,这切肤的痛楚,如同最严厉的导师,将她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击碎。
她需要的,不是依附,不是等待救赎。
她需要的,是权力!是能够掌握自身命运,能够保护自己,甚至能够影响他人、改变规则的力量!是如同薛仁贵掌中长枪那般,可以刺破一切阻碍的锋锐之力!是如同李司空手中虎符那般,可以调动千军万马的决断之权!是如同那暗影力量那般,即便身处幕后,也能搅动天下风云的深远之能!
唯有将力量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在这吃人的宫廷里活下去,才能不再受今日这般屈辱,才能……让那些曾经践踏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自心底最深处蓬勃而生,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与饥饿带来的虚弱。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沉静与通透,更燃起了一种冰冷的、炽烈的火焰,那是对权力本质最清醒的认知,和最原始、最执着的渴望。
她缓缓走回案几前,就着那摇曳的、微弱的灯火,摊开一张偷偷藏起的、边缘已有些破损的纸张。没有墨,她便以指蘸水,在冰冷的案面上,一遍又一遍,勾勒着、推演着……或许是她所能接触到的宫廷关系,或许是她对朝局变幻的理解,或许,只是一个模糊却坚定的方向。
寒夜孤灯,映照着少女坚毅的侧影。一颗渴望权力、誓要主宰命运的种子,在这绝境的土壤中,破冰而出,悄然生根。它带着被严寒淬炼过的冰冷,也蕴含着破土而出的、不可阻挡的生命力。芷兰轩外的风雨依旧,但轩内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却已燃起了截然不同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