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指尖在粗糙的案面上划过,水痕勾勒出的线条很快便在干燥的空气中模糊、消散,一如她此刻看似微不足道的挣扎。但武媚的眼神,却比案面更冷,比这春寒的夜色更沉。
身体的热量在一点点流失,胃部的空虚感如同一个小小的、持续不断的漩涡,吞噬着她的力气。太子妃的手段狠辣而彻底,断绝的不仅仅是物资,更是她与外界那本就微弱的联系,是要将她活活困死、冻饿在这被人遗忘的角落。
然而,极致的困境,有时反而能淬炼出最清醒的头脑。肉体的痛苦与匮乏,像一把锋利的刻刀,剥去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与软弱的情绪,将最残酷、最本质的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反复咀嚼着“权力”二字。
它不仅仅是李治身为太子所能动用的东宫属官,不仅仅是李世民口含天宪、决断乾坤的帝王之威,也不仅仅是李世绩麾下那令行禁止的千军万马。它更是一种更深层、更无处不在的东西。
是制定规则、并让他人不得不遵守规则的能力。
是掌控资源、并能决定资源分配流向的地位。
是拥有信息、并能利用信息差来预见和布局的眼界。
是即使身处暗处,也能通过无形的网络影响明面局势的势力。
太子妃凭什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凭的是她正妃的名分,是背后可能存在的家族支撑,是她在东宫内经营多年的、对下人的掌控力。这便是权力的一种,虽然层级不高,却足以在芷兰轩这片小天地里,决定她武媚的生死。
而自己,有什么?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才人”名号,除了李治那点如同风中残烛、自身难保的怜悯,一无所有。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资料,都被人轻易掐断。
这鲜明的对比,这血淋淋的差距,让她心中那股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那不是冲动的情感,而是经过极致压抑和理性思考后,凝结成的坚定意志。
她对太子妃,已无半分怨天尤人,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客观的审视。王氏,不过是她在这权力场中,遭遇的第二个、利用手中那点微末权力对她进行碾压的对手。今日之辱,今日之困,她记下了。不是记在情感的账簿上等待宣泄,而是刻在了通往权力之路的起点,作为必须跨越和征服的第一个障碍。
“他日……”她无声地唇语,指尖在案面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短暂而清晰的水印,“必当百倍偿报。”
这并非一句情绪化的诅咒,而是一个誓言,一个对她自己的承诺。偿还的,不仅仅是今日的冻饿之苦,更是这份被人随意拿捏、命运系于他人之手的屈辱。
她开始更系统、更有目的地梳理自己所知的一切。从后宫品级规制、人员关系,到前朝隐约听闻的派系脉络,再到北疆战事背后可能隐藏的、超越常规军力的“暗影”……所有碎片化的信息,都在她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分析。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汲取着任何可能转化为力量的知识与洞察。
目光再次落在那几株庭院中挣扎求生的残梅上。它们枝干虬曲,花瓣零落,看似凄惨,但根系却深扎于冻土之下,顽强地汲取着微薄的养分,等待着真正的春天。
她亦如此。
隐忍,不再是无奈的选择,而是主动的策略。
智慧,不再用于诗词唱和,而是用于分析时局、洞察人心。
而那颗深埋的、对权力渴望的种子,已然破土。它需要的不再是温室的呵护,而是风雨的磨砺,是鲜血与智慧的浇灌,是……一个能够让它抓住、并向上攀援的机会。
无论那机会多么渺茫,多么危险,只要出现,她必将不惜一切代价,死死抓住!
武媚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油灯恰在此时爆出一个轻微的灯花,瞬间的光亮映照着她的眼眸——那里,曾经的沉静与通透,已然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潭,潭底,则燃烧着冰冷而炽烈的、名为野心与复仇的火焰。
寒夜将尽,黎明未至。但芷兰轩内,一个未来的弄潮儿,已经完成了她精神上的彻底蜕变。因果就此种下,只待风云际会,破茧成蝶,搅动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