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醒了。窗外天还蒙着层灰,她摸黑套上洗得发白的衬衫,揣了两个昨天剩下的窝头,踩着胶鞋往烘干房跑。
玉米根腐病刚压下去,板蓝根收割眼瞅着就到,要是烘干房的温控搞不定,药材烘焦了是小事,错过收购期
全村下半年的药钱都得泡汤。
烘干房还是上个月刚搭的,土墙没干透,凑近能闻见一股湿土味。
门口堆着两个银灰色的玩意儿——县农机站托人捎来的双温传感器,一个测空气温度,一个测物料温度,据说是城里工厂淘汰下来的,没要钱,但得自己装。
苏瑶蹲下来拆包装,手指刚碰到传感器的线路板,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屏幕瞬间黑了。
“咋回事?”
她心里一紧,赶紧摸出兜里的电池——
还是上次给收音机换下来的旧电池,凑活装进去,屏幕还是没亮。她把传感器翻过来,借着晨光看线路板,角落里烧了个小黑点,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飘进鼻子。
“苏瑶!你咋这么早?”老周扛着扳手从村西头过来,老远就喊,烟袋锅子别在腰上,袋里的烟丝撒了一路。他凑过来看见黑屏的传感器,脸瞬间沉了:“这玩意儿咋就坏了?咱可是托了王站长的关系才弄来的,再要怕是难了。”
苏瑶没说话,把另一个传感器拆开试了试,万幸,这个还能用。可烘干房得两个传感器一起用,一个测空气温,一个测物料温,少一个都不行。
“要不……咱还用人看着?”张婶挎着篮子路过,听见动静凑过来,“去年烘红薯干,不就是老周盯着烟囱看烟色嘛,烟浅了就加煤,烟黑了就减,也没出啥岔子。”
“红薯干跟板蓝根能一样?”二柱子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挠着后脑勺,嗓门大得能惊飞麻雀,“红薯干烘焦了还能吃,板蓝根烘焦了就是柴火!上次我表舅家烘药,就是没人盯,一锅药全废了,赔了不少钱。”
“那你说咋办?”张婶瞪了二柱子一眼,“总不能看着传感器坏了不管吧?”
苏瑶蹲在地上,盯着两个传感器发呆。农机站肯定是没法再要了,去县城买新的?上次问过,一个传感器要二十块,两个就是四十块,村里的互助基金只剩二十八块三,还是卖红薯攒的,连零头都不够
她扫了眼烘干房的墙角,堆着几个去年烘玉米剩下的旧温度计,玻璃管上的刻度磨得快看不清了,有的还缺了个口。
“有了!”苏瑶突然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老周,你帮我把那几个旧温度计找出来,再找块薄铁皮,钻几个小孔;二柱子,你去家里把我爹那把砂纸拿来,再找两根细铁丝。”
老周和二柱子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赶紧去办。苏瑶蹲在地上,把能用的旧温度计挑出来,一共三个,有两个刻度还能看清。二柱子拿着砂纸跑回来,苏瑶接过砂纸,对着温度计的玻璃管慢慢磨,磨掉上面的污垢,刻度渐渐清晰起来。
“苏瑶,你这是要干啥?”老周拿着铁皮和铁丝过来,好奇地问。
“把温度计当传感器用!”苏瑶接过铁皮,用剪刀剪了个小盒子,把温度计放进去,再用铁丝把铁皮盒固定在烘干房的房梁上,“这个测空气温,再找个铁皮盒,把另一个温度计插在物料堆里,测物料温。铁皮盒钻小孔,既能挡潮气,又能让温度传进去。”
老周眼睛一亮:“这法子能行?”
“试试就知道!”苏瑶说着,往烘干房的炉膛里加了十斤煤,关上房门。
半小时后,她掀开一条缝,盯着房梁上的温度计——空气温升到了五十度,物料堆里的温度计才四十四度。她又加了五斤煤,再等半小时,空气温五十五度,物料温五十二度。
“二柱子,记下来!”苏瑶喊,“十五斤煤,空气温五十五,物料温五十二!再加点煤试试!”
二柱子赶紧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铅笔头都快磨没了,歪歪扭扭地记:“十五斤煤,五十五,五十二……”
就这么试了一上午,加煤、等温度、记数据,苏瑶的衬衫湿了又干,贴在背上像块铁板,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老周和二柱子也没闲着,老周帮着加煤,二柱子负责记录,偶尔还得帮苏瑶递块毛巾擦汗。
“苏瑶,你看这样成不?”二柱子把本子递过来,上面记满了数据,
最后总结出一句口诀,“十斤煤温五十靠,十五斤煤五十五,二十斤煤六十度,烟色浅灰最靠谱。”
苏瑶接过本子看了看,笑着点头:“成!就按这个来,每半小时看一次温度计,记一次煤量,千万别弄错了。”
她找了块木板,用红漆把口诀写在上面,钉在烘干房门口最显眼的地方,红漆还是去年过年刷门剩下的,有点结块,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却格外醒目。
刚忙活完,村口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越来越近。二柱子踮着脚往村口看,突然皱起眉:“是农资站的那个技术员!他咋又来了?”
苏瑶心里咯噔一下,上次这技术员来看玉米根腐病,就没说过好话,这次来指不定又要挑啥毛病。
果然,技术员穿着件的确良衬。看见门口的旧温度计,忍不住笑出声:“苏瑶,你们就用这破玩意儿烘药?这要是烘坏了,可别说是我们农资站的设备不行。”
他身后还跟着个穿西装的人,戴个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个本子,看着像个干部。“我是县农业局的李科长,”那人掏出个工作证晃了晃,“来检查示范基地的准备情况,你们这烘干房……连个正经的温控设备都没有?”
“我们这是土法温控,比传感器还准!”二柱子忍不住怼了一句,“刚才试了,误差不超过三度!”
“哦?”李科长挑了挑眉,看向苏瑶,“真这么准?要不咱们试试?”
技术员赶紧插话:“李科长,您别听他们瞎吹,这土法子能靠谱?我看他们就是想蒙混过关,到时候药材烘坏了,还得找咱们局里要赔偿。”
苏瑶攥紧手里的煤铲,指甲都快嵌进木头里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李科长,要是您不放心,咱们现在就烘一批板蓝根试试,成不成,您亲眼看着。”
李科长点点头:“行,那就试试。”
技术员还想说啥,被李科长瞪了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苏瑶赶紧让二柱子去地里拔了二十斤新鲜板蓝根,铺在烘干房的竹架上,按照口诀加了十五斤煤,关上房门。半小时后,她掀开一条缝,房梁上的温度计显示五十五度,物料堆里的温度计显示五十三度。
“差不多了!”苏瑶喊,让二柱子把板蓝根拿出来。
药材还是绿的,凑近闻,一股浓郁的药香味飘出来,一点焦糊味都没有。
“李科长,您看!”苏瑶把板蓝根递过去。
李科长捏了捏,又闻了闻,点点头:“不错,比我上次在别的村看的烘得还好,湿度也刚好,能卖个好价钱。”
技术员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站在旁边没说话。
李科长拍了拍苏瑶的肩膀:“你们这土法子挺好,实用,还省钱。示范基地的材料,我回去就帮你们递上去,争取早点批下来。”
送走李科长和技术员,老周笑得合不拢嘴,
拍着苏瑶的肩膀:“苏瑶,还是你有办法!刚才那技术员的脸,跟霜打了似的,解气!”
苏瑶也笑了,擦了把脸上的汗,突然想起件事:“老周,你家有布没?再帮我舀点泉水来。”
“要布和泉水干啥?”老周纳闷,但还是赶紧去了。苏瑶把布蘸湿,小心翼翼地擦着温度计的玻璃管:“泉水能防潮,这样温度计不容易坏,能用得久点。”
二柱子凑过来看,笑着说:“苏瑶,你咋啥都能跟泉水扯上关系?这泉水要是会说话,说不定还得跟你讨功呢。”
苏瑶也笑了,把擦好的温度计放回铁皮盒里:“咱村就这点宝贝,不用白不用。”
太阳慢慢升到头顶,晒得烘干房的土墙发烫。苏瑶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啃着怀里的窝头,看着远处的玉米地——玉米秆已经直起来了,叶子绿油油的,风一吹,像一片绿色的海浪。她心里踏实了不少,玉米根腐病稳住了,烘干房也能用了,接下来,就等张教授那边的水稻种子了。
“苏瑶,你说这水稻种子啥时候能到?”老周蹲在旁边,抽着烟袋锅子问。
“快了,张教授说这个月准到。”苏瑶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拍了拍手上的渣,“等水稻种上,咱们就有稻子吃了,不用再顿顿啃窝头。”
老周笑着点头:“是啊,要是水稻能种成,咱村的日子就好过了。”
二柱子在旁边插了句:“到时候我要多吃两碗米饭!再用泉水煮点玉米,肯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