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暮色渐渐浸染了长安城的天空。东市街巷间,华灯初上,人流如织。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却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危机。
幽蓝的火焰蝶影再度出现在街角,它们翩跹起舞,在渐沉的夜色中划出诡艳的光轨。每一只蝴蝶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仿佛又在搜寻着什么。
“这不可能......“阁楼内,默笙凝视着巷中那道熟悉的绯色身影,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连指甲陷入皮肉都浑然不觉。七日前,她分明亲眼见证凤夜将不知火彻底净化,那式神在她面前化作符篆一张,怎会......
暗影浮动,白羽哲玄衣夜行,悄然出现在她身侧。金瞳在面具下流转着冷冽的光,如同暗夜中的星辰。“今夜必须活捉幕后之人。“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镇邪司的人马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要抢先一步。“
话音未落,巷中的不知火忽然驻足。她缓缓仰首,面具下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阁楼的方向。下一刻,她袖间的蝶群骤然暴涨,化作漫天流火,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啊哦,被发现了!“凤夜广袖翻飞,素白祭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十二道符纸应声而出,在夜空结成流转的咒轮,金光闪烁间,将炽热烈焰尽数挡下。符纸与火焰碰撞,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白羽哲身形如鬼魅般掠出窗口,在飞檐间几个轻盈起落,衣袂飘飘,直扑暗巷深处——那里传来的灵力波动,与不知火同源同宗,必定藏着施术之人。
果然,一个东瀛装束的年轻男子盘坐巷角,指诀变幻间周身灵光流转。见白羽哲袭来,他不慌不忙变换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式神·酒吞童子!“
赤发鬼影应声凝聚,狰狞面目在月色下愈发可怖。这式神竟比先前镇邪司遭遇的那个更加强大,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赫然已达元神中期!鬼影咆哮着,利爪带着撕裂夜风的尖啸,直取白羽哲面门。
白羽哲瞳孔微缩。一个结丹修士竟能召唤元神境的式神,此术当真诡异莫测。他侧身避过致命一击,袖中钰离伞滑出与鬼爪相击,迸出刺目火星,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与此同时,默笙与凤夜也已赶到。默笙的铜铃在空中急速旋转,发出清脆的铃音,音波如织网般缠住不知火;凤夜指诀变幻,衣袂飘飘,正要施展封印术。
“镇邪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韩鲤柔率众而至,剑光如游龙出海,直取天原人要害——竟是要当场格杀!她身后数十名镇邪司修士迅速散开,结成战阵,将整条巷道围得水泄不通。
白羽哲心下一惊,若此人殒命,所有线索都将断绝。他急向默笙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设法阻止。
默笙会意,在剑锋及体的刹那,三枚铜钱破空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击偏剑势。铜钱与长剑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交击声。
“你!“韩鲤柔怒极转身,剑锋直指默笙咽喉。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忽是一怔——这般近距离看去,默笙肌肤莹润如玉,长睫如蝶翼轻颤,虽着宦官服饰,却难掩那份惊心动魄的姝色。
“你是女子?“韩鲤柔脱口而出,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趁她失神,默笙袖中烟丸炸开,浓烟瞬间弥漫整条巷道。待烟雾散尽,人已杳无踪迹,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
白羽哲趁机制住天原人,凤夜以精妙阵法暂时困住两个式神。三人配合默契,带着俘虏迅速撤离,只余镇邪司众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靖安司秘址内,烛火摇曳。天原人被牢牢缚于阵法中央,神色倨傲,闭口不言。
萨芙拉莲步轻移,静立其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摄魂术施展三息之后,那天原人突然浑身剧颤,额间渗出细密汗珠,眼中的傲色尽褪,唯余恐惧。
“我说...我什么都说...“他的声音颤抖,再也不复先前的镇定。
原来天原修行体系与大呈迥异。他们专修“召神术“,自称“天行者“。施术时以自身灵力滋养式神,故本体脆弱,式神却可超越本体两个大境界。更可怕的是,只要天行者不死,式神即便被灭也能重生,只需消耗施术者部分灵力即可。
“结丹期便能召唤元神境式神...“白羽哲喃喃低语,神色凝重,“若是合道期天行者......“
他不敢再想。若天原人得了兄长白羽烈的金丹,岂非能召唤大乘之上的圣人境式神?而大呈修士最高不过元神境,如何抗衡跨越三个大境界之敌?
更可怖的是,天行者能同时召唤多个式神。虽每多召一个本体便虚弱一分,但谁能抵挡数个圣人境式神的围攻?想到那般场景,白羽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白羽哲想到焰尾。作为缚灵,它确有真神级战力。可每次驱使焰尾,他都要承受天罚雷击,不知还能撑过几回...眼下这竟是唯一的依仗。可是动用焰尾的代价,他比谁都清楚。
翌日黄昏,夕阳西下,余晖将幽正殿的琉璃瓦染成金色。白羽哲独坐殿门槛上,望着远处假寐的焰尾出神。那神兽蜷缩在庭院角落,毛色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丝毫看不出拥有毁天灭地之能。
一双云纹锦靴停在他面前,鞋面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白羽哲抬头,见花袭静立门边,玄衣墨发,神色温和。见他神游天外,花袭也不打扰,只是倚门而立,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
此次前来,花袭带了一件物事——食谎虫。这蛊虫需以精血喂养百日方成,能令服食者回答一问,若答假话便会折损百年修为,无修为的凡人则会失语。他想着或可借此虫迫使许洛吐露天原公主下落。
白羽哲却在想,若真与天原人殊死一战,自己化作焦土,是否就能与相繇的魂魄一同解脱。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不去,竟让他感到一丝释然。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注意到花袭已在身旁站了许久,连忙起身。听明来意,白羽哲心下暗惊——若许洛宁死不从变成哑巴,花吟必受牵连。可花袭尚不知花吟与许洛同生共死的秘密,此刻也不便编出什么其他理由。
目光掠过花袭手中那个雕刻精美的锦盒,白羽哲忽然伸手夺过,毫不犹豫地将其中那只通体晶莹的蛊虫吞下。花袭愕然:“你这是......“
“你伤势初愈,何必做这等事。“白羽哲强自镇定,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食谎虫不过虚妄传闻,能有何用。“
花袭眸光微颤,声音轻柔却坚定:“...即便真是传闻,你既已服下,总要答我一问。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我也不愿你涉险。“
“请问。“白羽哲神色平静。
花袭沉默良久,夜风卷起他额前碎发,在他精致的面容上投下细碎阴影。终于,他轻声开口,声音如同叹息:“你在鹰来山这六年……有没有时常想起放不下之人……“
白羽哲凝视着他被月光浸染的侧脸,看着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他轻声道:“有,我每一天我都会想那个人。“
花袭呼吸一窒,白羽哲却继续道:“此人便是许洛。”
花袭呆滞片刻,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这混球是在框自己罢,白羽哲却已转身,语气疏离:“夜已深了,云蕖君请回吧。“竟是直接送客。但花袭见他并无大碍,放下心来便离去了。
食谎虫竟未反噬——是因传闻虚假,还是因他字字真心?花袭不得而知...
待他脚步声远去,白羽哲这才脱力般跌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殿门,苦笑道:“看来食谎虫果真是谣传,我这毫无修为之人竟还能开口。“
相繇虚弱的声音在识海响起,带着几分无奈:“与你一体同命,耗的是我的修为...再不回鹰来山补充怨气,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白羽哲哑然。但是他想到了更沉重的问题,若真倚仗焰尾迎战,首当其冲消耗的便是相繇的修为。长此以往,只怕相繇会被拖累到灰飞烟灭......
相繇感知到他心中忧虑,在识海中轻笑,语气却带着几分欣慰:“小子,倒学会替旁人着想了。“
“不,相繇。“白羽哲抬首望向远山,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想到一个法子......“
“你是说......“相繇的声音带着讶异。
“没错。天原人若要依靠圣人境的式神与大呈一战,那我们势必要让更胜一筹的力量与之抗衡。“白羽哲指尖轻抚胸前封魂印,感受着其中流转的力量,“是时候让世人见识,何为真正的'神'了。“
鹰来山沼泽深处,白羽哲半身浸在漆黑泥潭中。污浊的泥水没过他的腰际,锁骨的铜环嗡鸣不止,贪婪汲取着四周翻涌的怨气。相繇的神力在经脉间奔涌,每一寸血肉都在嘶鸣,他也清楚地感知到,时日无多。
“还差四个分身。“相繇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
“是五个。“白羽哲声音沙哑,冷汗沿着额角滑落,“还有你自己。“
日升月落,怨气如实质缠绕。姚湘的身影最先凝聚,接着是下一个,下下个……第七个分身化形成功时,白羽哲已虚弱得难以站立,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
他挣扎着爬出沼泽,踉跄走向山巅的民安寺。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格外凄凉,这里长眠着他的母亲与舅父,也将成为他的归宿。
“待我死后,便葬于此地。“白羽哲声若游丝,几乎要被夜风吹散,“有母亲舅父相伴,不致孤寂。“
相繇沉默良久,方道:“好。“
他们在寺中等候两日,第八个分身始终未见踪迹。白羽哲靠在一截断柱上,望着天边流云,神色平静。
“为何如此?“白羽哲抚着隐隐作痛的封魂印问道。
相繇的声音罕见地带着困惑:“确实只能感知八魂。可吾本是九首,合该有九道魂魄......“
白羽哲与相繇相顾无言。缺了这一魂,相繇永远无法恢复完整,这个认知让两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
“最后一魂究竟在何处?“白羽哲喃喃自问,“为何连一丝气息都感应不到?“
相繇轻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却又奇异地透着幸灾乐祸:“看来你我注定还要相伴些时日。“
月色如水,将他们的身影在古寺残垣间拉得很长很长。夜风穿过破败的殿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白羽哲望向东方,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