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赢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镜夷接过信封,取出信笺,缓缓展开。
苏赢月凑近去看。
信笺上,只有一行内容,“账目之误,皆我之过。心神耗尽,无颜苟活。周铁绝笔。”
“这是周铁的遗书?”蒋止戈惊。
“不对。”苏赢月神色一凝,“这墨迹不像昨日所写。”
沈镜夷看向她。
苏赢月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听石头说,周师父书写时,习惯最后一笔拉长,你看这信上之、过二字,最后一笔皆书写正常。”
她稍顿一下,语气笃定,“这绝非周师傅绝笔,应是有人伪造。”
沈镜夷与她对视一眼,缓缓收起信笺。这才看向李书吏,沉声道:“李书吏,我需要调阅军器监近一月内,所有工坊和后厨所有的文书记录。”
闻言,李书吏抬起眼,声音平稳,没有起伏道:“沈提刑,依你所需,这各类单据卷宗,诸如采买、入库、领用、核销、银钱支取等等,林林总总,数量极为庞大,怕是能堆满半间屋子。”
他稍顿一下,“你确定要全部调阅吗?”
沈镜夷没有说话,只淡淡地颔首。
“好。”
李书吏抬步向架阁走去。
沈镜夷看向蒋止戈,“休武,去帮李书吏一把。”
“好。”蒋止戈应着迈开步伐,两步便跟上了李书吏。
就在二人身影没入架阁后时,苏赢月快速走近沈镜夷。
沈镜夷立刻垂眸看向她。
她抬手掩在唇边,压低声音道:“我在弓弩院茶水房发现……”
沈镜夷立刻又向她倾身。
苏赢月愣了一下,才继续道:“我看到水牌上有周师傅留下的一行字,虽然被擦拭过,但我还是依稀辨出,写的是——告?不告?心如沸。”
闻言,沈镜夷眼睫一闪,看了她一眼。
“还有。”苏赢月继续道:“一位与周师傅走得近的老工匠言,他死前那几日,常独自发呆,沉默寡言,那异常之举,旁人都瞧得分明。”
她稍顿一下,“最紧要的是,周师傅曾拉着那老工匠,极痛苦地问,若为一桩公道,可能要赌上身家性命,值不值?”
沈镜夷站直身体,手指摩挲着信封,望着前方,眼神略空,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时,蒋止戈和李书吏抱着册簿、卷宗等回来,放在宽大的桌案上,又返回册架。
苏赢月与沈镜夷对视一眼,当即走向桌案,各自拿起一册,翻动起来。
这时,蒋止戈和李书吏又各自搬着一摞回来,放在桌案上。
如此往复,起初苏赢月和沈镜夷面前还空旷的宽大桌案,渐渐被堆得满满当当。
苏赢月瞧着面前一捆捆的卷宗,一本本的簿册,心道,不知道又要看到何时?
她闭了下眼睛,抬手拿起一捆卷宗,解开缠绕的麻绳,缓缓展开。
这时,张悬黎走进来,走到苏赢月身边,轻轻拍了下她。
苏赢月抬眼。
张悬黎摇摇头。
苏赢月眼眸一凝,轻声道:“无妨。”
她看了一眼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又道:“玉娘,你也拿几本看看,或许能发现些什么不对之处。”
闻言,张悬黎立刻眉头微蹙,脸上满是抗拒,嘴上更是抱怨道:“月姐姐,你饶了我吧,你让我跑腿还行。”
她双手一摊,耸下肩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弯弯绕绕的文字东西,我看着就头晕,根本看出什么子丑寅卯。”
她嘴上虽这么说,手上却已不自觉从案几边缘拿起一本看起来稍薄些的册子。只是嘴里还嘟囔着,“我这看了也是白看。”
闻言,陆珠儿看向她,灿烂一笑,脆声道:“玉姐姐无妨的,我也是瞎看,说不定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张悬黎一听,噗嗤一笑,冲她扬了扬手中的册子,一脸洒脱,“那好,我就和你就一起瞎看,说不定真能撞见鬼呢。”
蒋止戈放下手中的最后一摞簿册,声音爽朗,“算我一个,多个人多份力,多个香炉多个鬼嘛。”
他说着,当即随手抓起一本账册,但在翻开之前,他目光一转,看向李书吏,朗声道:“李书吏,一起参详参详如何?”
“你常年与这些文书打交道,最是熟悉其中关窍,定能看出我等看不出的异常。”
李书吏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淡漠神情,声音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我就不了,诸位自便。”
蒋止戈碰了个软钉子,也不以为意,耸耸肩,不再理他,自顾自地翻开账册看起来。
然而,下一瞬,他便瞧见李书吏默不作声地走到条案旁,极其自然地伸手,拿起距离他最近的一本册子,旁若无人地翻阅起来。
蒋止戈登时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慢悠悠地开口,“哟,李书吏,不是‘不了’吗?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李书吏翻动书页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眼皮也未曾抬起,只是用他依然没有起伏的声调,平淡地回了一句:
“只是确保文书档案无恙。”
苏赢月与沈镜夷对视一眼,无声笑了一下后,又抬手拿起一叠用线缝钉的底单。
她一页一页慢慢翻开,突然翻页的手顿住,眉头微蹙,低声道:“这单据的顺序,似乎被人动过。”
沈镜夷立刻看向她,从她手中接过,一张一张认真翻看着。
就在在此时,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沈提刑真乃国之栋梁,躬亲庶务,宵旰忧勤,实在令下官钦佩不已啊。”
苏赢月抬眼瞧去,只见一身着绿袍的中年官员,脸上堆满笑容,步履从容走进来。
他目光飞快地在堆积如山的案几上扫了一眼,一丝冷意一闪而过。
而后又笑着来到条案前,对着沈镜夷躬身一揖。
沈镜夷起身回礼,平静道:“阁下是?”
他脸上笑容不变,“下官军器监书吏吴咎。”
他稍顿一下,看了一眼沈镜夷腰间悬着的那御仙花袋,笑意更深。
“下官微末小吏,自不比沈提刑这般天子近臣,您不识下官,再是平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