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快些回去吧,此处寒气重。”那年长些的女子慌忙劝着,厚重的脂粉掩不住满脸惶急,“车驾已在府外等候了。”
她急急地将貂裘大衣披在九公主的身上,但或许是大衣太沉,那光滑的臂膀承受不住那份重量,貂裘一直往下滑。
“本公主有话要与蒙挚说。”那妖艳的“舞姬”径自踏入水房,貂裘拖行曳地,单薄裙裾间隐约透出光洁的小腿曲线。
蒙挚当即侧首避开视线,却瞥见躲在他身后的阿绾——这小女子虽缩着身子,一双明眸却睁得圆溜溜的,正偷偷打量着两位不速之客。
两位女子带着浓烈的香风步入室内,熏得蒙挚喉头一阵翻涌。
他猝不及防打了个酒嗝,浓重的酒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九公主被这失仪之举惊得怔在原地。
阿绾忙将手中麻布递上前,想着若将军呕吐也好接住。蒙挚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摇头,示意尚能压制酒意。
“蒙挚!”九公主柳眉倒竖,染着丹蔻的指尖直指他身后,“你在此作甚?这女子又是何人?”
“公主殿下。”蒙挚起身将阿绾护在身后,掌心仍覆着她微凉的手腕,“臣今日多饮了几杯,不过在此醒酒。”
“醒酒?”九公主姣好的面容瞬间蒙上寒霜,“今日蒙大将军寿宴,你理当在前厅......”
“臣确因不胜酒力,身感不适......”话音未落,蒙挚忽然俯身剧烈呕吐起来。
秽物混杂着酒肉酸腐之气溅在青砖地上,惊得阿绾又慌忙递上麻布。
这次蒙挚接了过去,却仍止不住地干呕。
九公主嫌恶地后退,貂裘下摆险些将她绊倒,幸而被紧随其后的年长女子及其他舞姬扶住。
蒙挚吐得撕心裂肺,将先前饮下的琼浆佳肴尽数化作污浊,刺鼻的气味在暖融的水房里弥漫开来。
“不成体统!”九公主以袖掩面,转身疾步离去。
阿绾也被这浓重气味熏得蹙眉,正要后退,却发现手腕仍被蒙挚牢牢攥住。
她只得强忍不适立在原处,目光却追随着九公主一行人——尤其是那位年长女子。
那是阿母姜嬿。
姜嬿与阿绾视线相交的刹那,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皱起眉头。终究还是扶着九公主匆匆离去,未再多看阿绾一眼。
待她们走远,水房门扉洞开,凛冽的寒风灌入室内,渐渐驱散满屋浊气。
蒙挚直起身,用那块麻布拭去唇角污渍,深衣前襟已是一片狼藉,但嘴角却是一抹笑意。
他松开阿绾的手腕,步履略显虚浮地朝前厅走去——不是九公主离开的侧门,而是返回宴席的正道。
阿绾望着他挺拔却微晃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被他握过的手腕,那上面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
不过,那蒙家的两个婆子可没有看蒙挚去哪里,她们则是唉声叹息,捏着鼻子连连跺脚。还喊了阿绾:“快出去搞些土进来,这臭得要死要活的,简直是要了命了!万一有人过来取热水或者梳头,可真就不好弄了。”
阿绾赶紧从角落里取了簸箕和扫帚出了水房,不过,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取些泥土回来,水房门前是青石板,根本没有泥土。
门外恰好有巡逻的甲士路过,阿绾只好问了他们。为首的甲士愣了一下,估计之前也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想了想才让阿绾去后院寻找泥土。
阿绾急急地跑去了后院,但在侧门处却看到了楚国质子吉良正在和齐国质子夷光说着什么,两人皆满面酡红,酒气熏天。
吉良还扯夷光的衣袖,阻拦他的架势。
夷光则说道:“你拦着我作甚?我不过是觉得不舒服,要回去了。”
“我们都是公子高带过来的,你要是走,也应当和公子高说一声的。”吉良没放手。
有甲士和兵丁看到了他们,但因为他们的身份也算尊贵的客人,所以也没有人敢走过来过问。
阿绾有些尴尬,但还是要从他们身旁走过去,才能去后院。她走过去,低头向两人行礼。
吉良愣了一下,才问道:“阿绾,这是怎么了?”
“哦,那个……小蒙将军喝多了,吐了好多……我要去后院取些泥土盖一下,然后要收拾的……”阿绾解释着。
“这等粗活何须你来做?不是该在厅中为宾客梳髻么?”吉良继续问,但手没有松开夷光。
“婆婆们说,让我来取泥土的,她们在收拾。”阿绾抬头看了一眼夷光,好心提醒道:“生辰宴还没有散呢,小蒙将军已经回去前厅了。”
“是啊,我也在劝夷光兄,何必这么着急回去呢?就算是要醒酒,要吐,也在这里吐嘛,回去谁给你收拾呢?”吉良都笑了出来,“你那破房子还不如我的,要不然,你先随我回家去?”
“不用不用,我走了。”夷光依然要出门去,眼角还有笑意,“你那个破房子我也不稀罕住,待来日我住进高门广厦,定邀你痛饮!”
“果然是醉了,你什么时候能有大房子?”吉良也笑了起来,“也罢,你走吧,我去跟公子高说一下就好。”
吉良松了手,夷光也就快速从侧门离开了大将军府。
阿绾也侧身从吉良身边走过去,赶紧去后花园取了些泥土,又急匆匆地回来。
此时,她又看到吉良站在廊檐下,捂住心口,也有要吐的意思,只好问了一句:“公子……要不要去水房喝一口……凉水?”
“那岂不是更要吐出来了?”吉良也打了一个酒嗝,“我可舍不得吐,今日全都是美酒佳肴,我明天都不会饿的。”
这话说的,阿绾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吉良和夷光这样的质子,虽说顶着尊号,在咸阳也有自己的府邸和奴仆,但始终不是正经的主子和贵族,也没有封地和权利,只是仰仗着始皇每个月发的俸禄过活,日子过得也很是艰难,甚至可以说是悲惨。若不是吉良跟着公子高混在一起,或许日子就更难了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