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妖艳的歌舞姬的《云台》舞正到酣处,笙箫靡靡之音如丝如缕地渗进门缝。
阿绾望着跳动的烛火正自出神,水房木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寒风吹得炭火明明灭灭,还有些细小的雪沫飘了进来。
蒙挚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前,玄色深衣上沾着未化的雪屑,鹖冠下的面容泛着醺然薄红——显然是刚从酒酣耳热的宴席中抽身。
他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阿绾身上。
那双眼眸此刻已经有了醉意,他径自走向炭盆旁的矮凳坐下,革靴在青砖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取碗冷水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嗓音因醉酒而略显沙哑,“今日这般劝酒,实在招架不住。“
一位婆子连忙奉上陶碗。
这都是蒙家自己的家仆,更是自小照顾蒙挚长大的婆子,自然也熟悉他的喜好,除了送来了冷水外,还立刻拧了个麻布帕子递过来,可以让他擦擦脸。
他接过后仰头畅饮,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几滴清水顺着下颌滑落,没入衣领。随即,他又用麻布帕子将自己的脸和脖颈全都擦了擦。
阿绾注意到,他发间那支固定鹖冠的金簪有些歪斜,想必是在宴席间被同僚们闹的。他祖父的生辰,自然没有人敢和蒙恬闹酒,但他作为蒙恬最得意的孙儿,自然喝酒的重任都交给了他。如今,他抽身跑了出来,估计也真是扛不住了。
“我的脸……有问题?”蒙挚看着半跪在身边的阿绾,忽然问道。
“啊?没有没有。”阿绾连忙回答,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你为何这样一直看着我?”此时的蒙挚仗着酒意,说话倒没有之前冰冷,可也过于直白,把阿绾吓得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甚至悄悄往后面挪了挪身子。
一旁的婆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接过蒙挚用过的麻布帕子又去洗了洗,然后交给阿绾,低声说道,“给将军递过去。”
“哦。”阿绾略微咧嘴,但还是照做了。
蒙挚却一直盯着阿绾,等着她的答案。
阿绾见并未接自己递过来的麻布,又有了一点点胆怯,小声说道:“将军,再擦擦脸吧。您的脸……大约是酒气,红了些……”
“所以呢?”蒙挚依然看着她。
“那个……”阿绾抿了抿唇角,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还是两个婆子笑出了声,其中一个说道:“阿绾说吧,就说小蒙将军又帅气了。”
“无事的。”另一个也笑了出来,还将蒙挚手中的陶碗接过来,又倒了些冷水。“你的小蒙将军多喝了一些酒后就是这般模样,一定要夸他好看才可以的。”
这两婆子这般说话,蒙挚竟然也没有生气,甚至眼中都没有往日那种凌厉之气,看来果然是喝多了,又是在自己老家仆面前,左右都还是舒适的环境,所以,蒙挚应当很放松。阿绾的胆子也大了许多,说道:“是啊,小蒙将军最好看了,现在脸有一点红,就更好看了。”
炭火“噼啪“一声爆出火星,映得蒙挚眼底的醉意漾开浅浅涟漪。
此刻,前厅的笙箫之声渐止,随即便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与赞叹。
那些常年征战的将领们何曾见过这般香艳景象——明樾台的舞姬们柳腰轻折,水袖翻飞,在烛火摇曳中尽显媚态。
美酒催得众人血气上涌,若非碍于这是蒙恬大将军的寿宴,只怕早有人要上前与这些尤物把盏调笑了。
端坐主位的蒙恬指节发白地攥着青铜酒樽,眼底凝着寒霜。
赵高送来的这些歌姬实在不成体统,但碍于对方身份,他终究不便当场发作。
更令他心惊的是,方才献舞的众女中,竟有一张熟悉的面容——那分明是陛下的九公主,竟混在舞姬中跳着如此艳俗的舞蹈。
他早听闻九公主本该许配给内史腾的公子,却屡次在宫中对蒙挚“巧遇“。
奈何自己那个孙子对男女之事始终懵懂,每每都是冷着脸避开。
如今九公主竟胆大妄为到混入舞姬队伍,在他府上献舞,这简直......
蒙恬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明悟。
但与此同时,他也在想,若是与皇室联姻固然能巩固蒙家地位,但看蒙挚那副对女子敬而远之的模样,若真尚了公主,这日后蒙家的日子可就不会这般太平,他蒙府恐怕就要鸡飞狗跳不得安生了......
目光扫向下首席位,却发现那个本该坐在首位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
所以,他终究还是不喜欢吧。
蒙恬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此刻,身处水房的蒙挚自然不知祖父此刻的忧思,只觉得前厅喧嚷得令人头晕,烈酒在腹中翻涌作呕,这才寻隙出来透口气。碍于身份不便走远,瞧见水房透着静谧的烛光,便径直推门而入。
见到阿绾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心头莫名泛起一丝愉悦——这陌生的情绪让他自己也怔了怔。
看着她的低眉顺目地跪在自己的脚边,心情竟然更加愉悦。正想和她再多说几句的时候,水房木门再次被推开。
但见一名女子立在风雪中,单薄的舞衣缀满珠玉,浓艳的胭脂衬得眉眼格外妖娆。
烛火摇曳间,蒙挚依稀认出这是方才献舞的明樾台舞姬。
献舞完毕就应当赶紧从角门离开才对,为何来了水房?简直是毫无规矩!而蒙家的亲兵甲士在做什么?怎么能任由这样的女子随意在大将军府中行走?
“好大的胆子!“他正要厉声呵斥,却见另一名女子急匆匆追来,将裘皮大氅披在那舞姬肩上,低声劝说着什么。
就在这时,他感到衣袂被轻轻扯动——原本跪坐在旁的阿绾竟悄悄挪到他身后,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连呼吸都放轻了。
蒙挚下意识侧身将她完全挡住,但也蹙眉看向了门前那抹艳影。
炭火“噼啪“爆出几点火星,映得他眼底醉意尽褪,只剩下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