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兄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钝刀割肉,压着深藏的怒意和压抑的情绪,“你不是特地来看我的吗?云衿也是因为担心我,才情急之下说了几句。你何必对她如此苛责?横眉冷对,咄咄逼人,一句接一句地逼问,倒像是……倒像是怕她对我太好似的。”
“呵,我怕你好?”
二皇兄冷笑一声,嘴角讥讽地上扬,眼神却毫不掩饰地掠过一抹不屑。
他别过脸去,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语气漠然,“我没那个闲工夫跟你计较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懒得再啰嗦。”
六皇兄像是真被这话激到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紧紧按在胸口,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唇色微微发青。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显然情绪波动极大,牵动了旧疾。
云袅袅见状,心口猛地一揪,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一般,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急忙上前一步,声音里满是焦急与心疼:“好了好了,我不问了!真的,我不问了!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都不是追究的时候。六皇兄,你别再气了……你肺里有积郁,本就有哮症的隐患,我能治,药我也带了,可若你一直生气动怒,再好的药也无济于事啊。”
这话一出口,六皇兄原本低垂的眼眸忽然抬起,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讥诮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
“原来,你早知道我有这毛病。”
他低声说道,语调平静,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所以今天特意带药来,是想施舍一点怜悯给我?”
“是……我是知道。”
云袅袅咬了咬唇,眼中浮起一层薄雾,声音轻却坚定,“我也真能治好你——只要你愿意让我试一试。只要你信我一次,我就一定能帮你调理好身子。”
“不必了。”
他毫不犹豫地打断她,声音冷得像深冬湖面结出的第一层冰,没有一丝温度,“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的药,你的一切——统统不需要。”
云袅袅整个人一僵,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呼吸骤然停滞。
她呆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形在众人之间显得格外单薄,连手指都忘了动一下。
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她却浑然不觉。
她突然明白了——他不是不领情,也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要她的关心。
不是冷漠,是厌恶。
不是拒绝,是嫌弃。
她心里又酸又乱,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轻轻启唇,声音软得像一片飘落的叶子,轻得几乎听不见:“那……那我给你做个香囊吧。里面放些安神的药材,闻着能舒缓些。至少……至少不会让你半夜咳醒。”
“我说了,不用。”
他语气决绝,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你的好意,留着给旁人吧。别浪费在我身上。”
“六皇弟,你给我适可而止!”
二皇兄终于忍无可忍,怒喝出声,脸色铁青,“管你是听谁在背后嚼舌头,搬弄是非,灵儿今天是特意跑来看你,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你!你就不该用这种冷言冷语、摆脸子的态度对她!你要不是昨天……”
“二皇兄,六皇兄身子还没好利索,你别再逼他了!”
云衿眼见二皇兄的嘴一张一合,眼看就要把昨天的事情全盘托出,心里顿时慌乱成一团。
她生怕再说下去会彻底激怒六皇兄,甚至让云袅袅陷入难堪境地,连忙抢着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急切:“二皇兄,求你了,你先别说了!现在不是提这些的时候……”
二皇兄目光如电,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算盘——她是怕真相暴露,伤了袅袅的心,也怕六皇兄病情加重。
可他没揭穿。
只是沉默地收回视线,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他闭了嘴,一句话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垂下眼帘,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仿佛刚才那番争执与自己毫无关系。
为啥?
原因再清楚不过——因为三皇弟也好,六皇弟也罢,他们都是自己一头扎进泥坑里去的,又何必非要由他来做那个冷脸扫兴、拆穿真相的人?
宫里从来不缺聪明人,人人都精明算计,步步为营。
可偶尔蹦出来两个傻得天真、蠢得可爱的,反倒像是灰蒙蒙的宫廷深处忽然透进一丝光亮,让人心生几分怜意,甚至忍不住想多瞧上几眼。
反正眼下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在这儿站一站,看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权当打发这漫长沉闷的午后时光。
况且,倘若借着这一次风波,能让云袅袅看清眼前这两个愣头青的真实面目,从而主动远离他们——那倒真是因祸得福,坏事里头硬生生挤出一件好事来。
毕竟,云袅袅真正缺少的,从来不是对她嘘寒问暖、百般疼宠的人;她缺的是一个能读懂她心思、懂她沉默背后的委屈、懂她倔强背后那份孤寂的人。
而眼前的这两个,连好赖话都分不清,是非曲直都看不透,整天凭着一股子热血冲动行事,有他们在身边,还不如没有。
二皇兄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利害得失,一边目光始终牢牢锁在云衿脸上,不曾偏移半分。
云衿最怕的,就是他这样的眼神——平静如水,却深不见底,像是早已洞悉一切,正冷冷俯视着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与掩饰。
如今被他这般盯着,她只觉得后背渐渐发凉,冷汗悄然渗出,脊椎骨像是被冰针轻轻刺着,连呼吸都变得局促起来。
屁股底下那张软垫仿若变成了无数根细小的刺,扎得她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起身逃开。
云衿咬紧牙关,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硬着头皮挤出一抹勉强的笑脸,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却掩不住一丝颤抖:
“二皇兄,你说袅袅姐姐说的话都对,那她刚才不是亲口说了,别惹六皇兄生气吗?你怎么就不听呢?六皇兄才刚病好,身子还虚着呢,经不起折腾啊!你们看也看了,话也说了,该问的也问完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不再遮掩,而是客客气气却又毫不留情地下起逐客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