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吹起窗纱在半空飞扬片刻。
谢士津闻言,见赵明成开门见山,也就单刀直入:“赵尚书果然快人快语啊。”他放下茶杯,“今日三司会审,想必你也已经看出了些门道。”
“什么门道,不过是些贪赃枉法之败类,只要证据确凿,一切按律处置便是。”赵明成语气平淡地回应。
这阵风还不停,依旧不急不徐地吹拂着。
“哦?果真如此简单?”谢士津忽然将身子向前微倾,顺势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那你可知,今日朝堂上招供的这些人,有几个人,曾经可是与河州旧案有千丝万缕之关的?”
赵明成心头微动。
裴恒的河州旧案已经结案了,看起来是皆大欢喜,可从裴川“告老还乡”就能知道,不过是大家各退一步的粉饰太平罢了。
“河州旧案已经了结,谢晨决也已经自食恶果,况且这是陛下亲自定的案。”
谢士津意味深长地说:“案是定了,但人心定没定……这可不一定。”
说着,谢士津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又轻轻地推到赵明成面前。
“赵尚书不妨看看这个。”
赵明成拿起文书,翻开仔细看着。
但是越看,眉头便锁得越紧:
“这份账目,为何今日不曾在公堂之上呈报?”
这是一份漕运账目的抄本,上面清楚地记载着丰顺二年河州案事发期间,有一批数额巨大的银两通过漕运,秘密地运往河州。
而涉事的官吏,与今日公堂上几个全部招供的官员基本重合。
“因为这份账目的真假,还‘有待考证’。”谢士津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再者,就如赵尚书所说,这河州案已经结案,还是陛下亲自定的案子——若再翻出来大作文章,恐怕惹得龙颜不悦。”
赵明成在心中无声地干笑了两声,满是讽刺。
谢士津这顿免费的午餐,不是为了不自量力地拉拢赵家,也不是想取他性命。
而是在试探他对河州旧案的态度,是否如今赵家还有追究之意。
“首辅大人多虑了。”赵明成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轻轻地将文书推回去,“陛下圣明,既然亲自定案,那便不会有误。何况与此案牵扯最深的裴家都尚无异议,我等臣子,更不会有其他想法。”
他神色坦然,目光坦荡:“这些账目若属实,也只能说明漕运贪腐之严重,并不会涉及要重审河州案。”
谢士津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赵明成这副清白君子的模样。
他最恶心赵明成这副模样,装什么清高?
良久,似乎谢士津的确不能从赵明成脸上找出任何破绽,他忽然笑了起来:
“赵尚书深明大义,我大燕有如此之人,实乃有幸!”
“您过誉了。”
谢士津轻轻拍了拍手,最后雅间的门从外被推开。
端着菜品的侍女们立刻鱼贯而入,动作利落地将一盘盘佳肴放在桌上。
偏偏到了最后一个小侍女时,她不小心地将菜品的汤汁洒在了赵明成的衣袖上。
“官老爷恕罪!是小的该死,扰了给官老爷的兴致!”侍女慌忙跪下,还顺势掏出绣帕为赵明成擦拭衣袖。
赵明成皱眉,不动声色地避开侍女:“无妨,小事罢了。”
谢士津却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退下!留在这里碍眼!”
侍女怯生生地退下,却状似不经意地悄悄将一个纸团塞入赵明成怀中。
这片刻的插曲并未过多地影响二人各怀鬼胎的兴致,一杯接一杯的温酒下肚,外人看来,这两个官老爷还真像同僚。
酒过三巡,二人面色都染上绯红。
谢士津看似随意地问:“若我没记错,赵尚书家的二位千金与小女妧迎差不多大,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吧?”
提起两个女儿,赵明成心中警铃大作。
但开口,却依旧平静:“劳您挂心了,三个女孩的确相差不多。但小女们尚且贪玩,加上贱内也想多留其陪伴几年,暂时不考虑婚事。”
“就别打官腔了。你家大小姐和裴家少爷两情相悦,在京城官圈何人不知?不过也的确般配——郎才女貌!”谢士津自顾自地笑起来,见赵明成不搭腔,这才收起笑声,“不过,我还听说,赵二小姐对楚王殿下青眼有加?”
赵明成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心里却放下块大石头。
谢士津还好不是要给他家那个阿斗谢匡迎说亲。
不过……赵玉珠喜欢翟丹青?
什么时候的事?
赵明成淡然道:“首辅说笑了。楚王殿下乃王族贵胄,又是陛下的亲外甥。且自大燕开国以来,历任楚王娶的可都是公主,岂是臣子之家敢妄加攀附的。这不过是外面的流言蜚语,不值一信,就算是真,也不过是玉珠年纪尚小,对出类拔萃之人略有仰慕罢了。”
“原来如此。”谢士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赵尚书也不必过谦,赵家双珠才貌双全,在京城都是大名鼎鼎,就算配皇子王爷也是绰绰有余。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楚王殿下与皇室本就沾亲带故,最近入京又圣眷颇多,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赵尚书是聪明人,当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赵明成心中冷哼。
这算是图穷匕见了——原来是想玩挑拨离间。
“您说的是。”赵明成举起杯子,“但户部是六部之一的枢纽,只为朝廷和陛下服务,不参与朝堂党派之争。您说的这些,赵某无心了解。”
谢士津冷笑:倒是咬紧牙关。
见试探不出什么,他也不再多言,转而谈论起诗词歌赋来。
但席间暗涌的波涛,终究如同赵明成袖口上的油污一般显眼。
二人心照不宣,但都绝口不提。
小聚结束,赵明成登上自家马车后,这才展开那侍女给自己的纸团。
皱巴巴的纸团上,只有一行工整的字体:
漕运账册藏于城南云深观、三清像下。
城南云深观?
赵明成心下一沉,随后将纸团撕了个粉身碎骨,扬手丢出车窗。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