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陛下。”沈凌波规规矩矩,面色如常地行上一礼,随后不急不缓地起身。
“皇后!”燕寒却等不及就要兴师问罪,不顾及其他宫女在场,便劈头盖脸地骂来,“你身为中宫,后宫之事皆由你统率——你就是如此掌权的?”
燕寒气得喘着粗气,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上主位坐下,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朕问你,永寿宫昨夜这场大火,你如何解释,作何解释?一个疯妇如何能突破重重宫禁,跑到另一个宫殿去纵火?你这皇后是如何当的,竟然如此松懈地治理六宫,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沈凌波微微抬眉。
面对燕寒来势汹汹的责骂,她却没有丝毫的畏惧,脸上反而还露出了一些淡淡的讥讽:
“陛下息怒。”沈凌波开口,“陛下说得都对,这的确是臣妾的不是。但臣妾的确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陛下。”
沈凌波语气平缓的没有声调,却字字诛心:
“丽昭仪虽疯癫,但若非受尽折辱与刺激,又怎么会彻底失了理智去做出极端到同归于尽的事情?这几日在宫道上,柔常在多次以下犯上,公然羞辱丽昭仪,言语之刻薄、举动之侮辱……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她顿了顿,继续道:“臣妾得知后便已经命人提醒柔常在谨言慎行。可是……”沈凌波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燕寒,“柔常在恃宠而骄,谁的话都不听。那让她这么目中无人的陛下……您可曾知道此事?又可曾约束过这位得意忘形的常在莫要仗势欺人、生出事端?”
碧绿的死,他人觉着是意外,沈凌波也不例外——但觉着她多了分咎由自取。
跋扈嚣张过了头,便只能引火烧身。
还有这位皇上没有进行引导,也才酿成祸端。
但燕寒被沈凌波这么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堪,怒火也更甚: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燕寒拍案而起,指着沈凌波怒骂,“朕此刻问的是宫禁安全,是云袖如何能跑出去,而不是问云袖与碧绿之间孰是孰非!”
“守夜的宫人失职,臣妾自然严惩不贷,且陛下不是也已经下旨全部杖杀?”沈凌波眼中全是不屑与讽刺,“若陛下实在觉得此事是朕的不是,那便请您下旨,将臣妾这无德皇后废黜便是。但您若实在不信……”
沈凌波迎着燕寒震怒的表情,丝毫不怕地继续说下去:
“您只管动用决狱司去好好查一查便可。臣妾拭目以待。”
不得不说,沈凌波也是踢皮球的好手。
这番话说得柔中带刚,刚烈更甚,以退为进地将皮球踢回给燕寒。
还顺便内涵了燕寒一下——
您去查,查出来了发现是您给碧绿的熊心豹子胆欺辱嫔妃,叫那些文官又闹着上奏,你就满意了。
燕寒死死地盯着沈凌波,可他再怒,对方也只是一脸淡然。
沈凌波这是和燕寒彻底杠上了。
一场火灾,两条人命,却依旧没能让帝后同仇敌忾,反而彻底激化二人之间积怨已久的深刻矛盾与互相的……猜忌。
“好,好得很!”燕寒怒极反笑,眼神却狠戾得能杀人。
他拂袖而去:
“朕当然会查!只是希望查到最后,你沈凌波还能如此牙尖嘴利!”
“臣妾恭送陛下。”
沈凌波目送燕寒的背影远去,这才款款走上主位坐下。
主位上还残存着燕寒体温的余热。
沈凌波放在扶手上的指尖忽然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是害怕,而是悲哀。
夫妻一场,竟然落得个只剩猜忌与攻讦的结局。
整个皇城都因为昨夜那场忽如其来的大火陷入了沉寂,这阴冷的风却不受控制地刮过整个京城。
赵家。
刘氏面色担忧地走进正厅,一旁的小丫鬟赶紧过来接过主母手中的餐盘。
赵明珠关切地走上前:
“一天一夜了,父亲还是什么都不吃吗?”
刘氏缓缓点了点头:“他只说没胃口。但我知道,他是愧疚……云袖那孩子死了……”
赵明珠也沉默了。
云袖死了,赵明成送进宫去的那个云袖,不过一年的光阴,竟然从绽放的娇蕊那么快地凋零成灰烬。
终究是那深宫,吃人不吐骨头。
“虽说云袖后来不听咱们的话才生出那些事端,可不管怎么说,你父亲就是觉得是他把一个好生生的小姑娘送进宫去赴死。”
“世事无常。云袖如今即便下葬也是进皇陵,咱们能做得始终是少之又少。”赵明珠叹了口气,“我去看看父亲吧。”
很快,赵明成书房的门便被叩响了。
“回去吧,我想自己呆着。”赵明成靠在椅背上,双眼都不曾睁开。
赵明珠在门外并未立刻离去:“父亲,后日便是殿试,但女儿对注译的几处还有不解,想向您请教一番。”
赵明成这才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进来吧。”他见赵明珠拿着书进来坐在自己面前,道,“何处不懂?”
“《荀子》中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又言‘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女儿愚钝,对此处的关联,尚有不解,便想请教父亲。”
赵明成知道,赵明珠这是在安慰他——自然与天道自有其恒定的规律,不因人事善恶而改变。而人世之吉凶祸福,也非由天定,而是取决于人自身如何应对天道。
到底是“治”——正确地对待,还是“乱”——荒谬地处理?
赵明珠是在借用圣贤的话来宽慰他对于云袖的介怀。
赵明成长吁一口气。
“明珠,你是好孩子。”他看着赵明珠道,“为父不该因为执念,将一切因果揽到自己身上。”
赵明成的语气依旧带着惋惜,但沉重已经明显地减少了。
“父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也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而且逝者已逝,生者已矣,咱们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股余烬的风,终于是吹过了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