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阁里,暖意横生,烛火摇曳。
赵玉珠原本还在侃侃而谈,可被赵明珠这么一问,却忽然噤了声。
“怎么了?”赵明珠开口问。
赵玉珠缓缓放下笔,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我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处?”
烛火轻轻跃动了一下。
赵玉珠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手指也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袖带,声音轻得像夜风。
“反正……反正不在庙堂和案牍文章里。”
赵明珠敏锐地察觉到这话里有话。
她放下碗,温柔地看着妹妹,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赵玉珠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再抬起眼,眸中亮的像是有星星落入其中:
“是翟丹青。”
“翟丹青?楚王?”
“嗯。”赵玉珠点了点头,“自从第一次见她,到宫宴那夜偷偷瞧他那一眼……每见到他一次,我心中就愈发喜欢。即便他可能不认识我……”赵玉珠的脸更红了,像是染上了胭脂,“我到处打听,知道他的难处,也知道他爱民如子……”
她停顿片刻,又说:
“我想帮他,但不是像你们这样在朝廷上和他并肩,而是……我想做身后扶持他的人。姐姐,你说这算不算志气?”
闺阁内陷入一片温柔的寂静。
赵明珠看着赵玉珠,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这算不算志向?
她赵明珠的志向,是渴望凭借才学立足朝廷。有人觉得女子不该如此抛头露面、离经叛道。
赵玉珠的志向,是将自身价值寄托于辅佐夫君、经营家庭的内闱之志。也会有人觉得她胸无大志,按照祖宗的规矩老老实实、枯燥又无味。
她握住赵玉珠的手,感受着她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赵明珠沉吟片刻,柔声道:
“玉珠,你能看清自己的心意,选择这样一位青年才俊做良人,愿意与之携手,这很好,也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但她话锋一转,目光忽然变得深邃:
“但是,玉珠,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一定要将自己局限于他的身后呢?你方才为我分析策论,见解独到又一针见血,这份聪慧多少男子都望尘莫及。而且……楚王殿下需要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为他打理内务的王妃,更是一个能理解他抱负、甚至能为他出谋划策的知己与伴侣?”
赵明珠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赵玉珠的手背。
“你不用着急,你慢慢想。但无论最终你选择站在哪里,我都会支持你——只要你,永远不要低估了自己。”
永远不要低估自己。
夜里,回到自己屋中的赵玉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不停地回荡着赵明珠的话。
窗外的月光洒金屋内,一片静谧。
翌日,三司会审的公堂之上。
此刻是清晨,但却并非是晨露轻快,反而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虽说户部要避嫌,但赵明成却依旧出现在了公堂侧边的席位上旁听。
他入场,目光顺带着扫过堂下那些在漕运线上手握实权的面孔,
某些人,还曾与赵明成有过一面之缘。
见赵明成入座,这场会审也就开始。
钱守善首先开嗓。他冷硬的声音在大堂之上回响:“转运使,王炎。”
他念及这个名字,王炎也颤颤巍巍着抬头。
钱守善:“楚地的赈灾款项,自户部拨出纹银五十万两,经你的手转运至楚地边境后,账目记录便仅剩三十五万两。其间十五万两白银,究竟去了何处?你要如实招来!”
王炎跪下台下,身子颤抖得厉害。
“回大人……京城至楚地路途遥远,一路的沿途损耗都不容忽视,况且还有匪患时常骚扰。”
“匪患?”王铮冷哼一声,随后反手将一叠文书重重地拍在案桌上,他怒喝一声,“吏部和兵部的卷宗和调查都显示,你所经的路线,数月内都并无大规模的匪患奏报!满口胡言!信口雌黄!你倒是说说,何种损耗能高达三成?你当朝廷的法度是儿戏吗?”
这番喝斥如同雷霆,炸得许多心理素质不行的小官吏承受不住,只能重重磕下头,涕泪横流着招认,但无非就是那几句话——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截留的款项大多孝敬了上面的人……”
“那些钱虽然是我扣留的,但却没有一分进了我的口袋……”
随后又是一番狗咬狗的景象。
互相攀咬、撕扯,直到越来越多的名字被牵扯着供出。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之多的人,吃着朝廷的俸禄,却还是忍不住将手伸进百姓的口袋里搜刮一番。
赵明成默默地听着,心中却并无多少快意,更多的反而是警惕。
这场三司会审,怕是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追赃,博弈。
钱守善和王铮正面红耳赤地与台下的贪官污吏争执,唯独谢士津沉默着。
赵明成抬头,与协商解决的目光在空气中有了短暂的交汇。
公堂上的审讯仍在继续,拷问声、辩解声、惊堂木的拍击声一起交织成一曲充满阴谋的曲子。
这首曲子,叫四面楚歌。
“今日先到这里,其余的人全部押入天牢听凭吩咐!”
最终一记惊堂木落下,三司首领纷纷起身离去。
赵明成也起身,但转身的瞬间,却被谢士津叫住。
“赵尚书。”
“谢首辅叫我有何事?”赵明成转身。
谢士津笑了笑,精明算计的脸上出现这样一抹突如其来的笑容,显得他整个人更加阴沉可怖。
“不知赵尚书可否赏脸一聚?德善酒楼,我请客。”
鸿门宴?
赵明成也回敬一个看似礼貌生疏的笑意。
“那赵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京城最富盛名的老字号酒楼,最顶层的雅间内,熏香袅袅,茶香四溢。
“赵尚书,请。”谢士津率先端起茶杯,“这是这的招牌庐山云雾,尝尝。”
“多谢。”赵明成也端起茶壶轻轻抿了口。但话锋忽然一转,“首辅今日相邀,怕不是只为了品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