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箐珂带着几千兵马,一路扬尘,赶向江止遇袭之地。
马鞭一抽再抽,旷野山河都跟着向后飞驰。
混着如雷般的马蹄声,疾风擦着耳边,如鬼泣般呼啸而过。
紧握缰绳的手不受控地轻颤着,掌心也已被冷汗濡湿。
一颗心七上八下,江箐珂却是什么都不敢想。
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从远处传来,不稍片刻,江箐珂便带着兵马赶至敌军埋伏的山谷之地。
山谷岑寂空幽,根本听不到半点刀戈相向的声响。
唯有那挥之不散的血腥味儿,昭示着山谷深处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厮杀。
旌旗折断,碎甲残刃横陈,弯弓羽箭四下散落,战马与尸体则倒伏于乱石之间,而被践踏过的草地也被鲜血染成了暗红。
风穿过谷口,掠过尸骨与破甲,发出一声声呜咽似的哀鸣。
翻身下马,江箐珂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更不敢相信自己终是晚了一步。
不可能。
江箐珂摇着头,压着胸口那股汹涌翻腾的情绪。
她的阿兄命硬又难搞,怎会轻易葬身于这小小的山谷之间。
心想江止许是藏身于林中,江箐珂环顾四周,高声呼喊。
“阿兄!”
可回应她的却只有一声比一声弱的“阿兄”。
纵然知晓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向来是把脑袋挂在腰带上,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
也知道,无论她也好,江止也罢,就算有一天死在战场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当这一天真的要来了,什么英雄豪迈,什么无畏大义,所有的信念都在真情实感面前瞬间崩塌。
她终究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摆脱不了世俗之情。
扔掉手中的剑,江箐珂冲到死人堆里,开始在尸山血海里寻找江止的身影。
阿兄喜欢穿红色。
他就算躺在死人堆里,也定是最显眼的那个。
敌军的尸骨,江家军的尸体。
她扒了一具又一具,推开了一个又一个。
双手沾满了鲜血,指甲里也满是混着血的泥垢。
结果,她带着几千名将领,翻遍了整个山谷的尸体,也没能寻到江止的身影。
没找到,便是好事。
那被抓得皱巴巴的心,也终于松缓了一些。
碎发散落,黏在被汗水濡湿的脸侧。
江箐珂喘着粗气,起身,环顾,试图从周围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
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江止被敌军俘获带走。
另一种,则是江止有幸逃出了此地。
可无论哪种,都是时不我待。
江箐珂即刻下令。
兵分三队,一队朝西,一队朝北,让他们顺着敌军的马蹄痕迹,再追百里。
而她自己则带着几人,在山谷里继续寻找江止的踪迹。
战况如此惨烈,且江止的那匹乌骓也倒在了尸山之中,江止保不齐受了重伤。
他们赶来的路上,既未能遇到江止,他尚在山谷中的可能性很大。
江箐珂吹着江止以前给她做的竹哨子,带着那十几人开始满山谷地找。
一声声“少将军”,一声声“阿兄”,一声声竹哨,不断地萦绕在山谷上空。
血迹、足迹、抓痕,还有折断或倾倒的灌木、杂草,一个也不能放过。
那都是寻找江止的线索。
顺着那些断断续续的痕迹,江箐珂的脚步不断地加快。
终于,在林谷深处,隔着林木间隙,远远瞥见那抹被她嫌弃过无数次的艳红色。
以前只觉得红得俗气,红得招摇,今日却觉得那身红是喜气又吉利。
阿兄说得对,红能驱凶辟邪。
剑砍开灌木杂草,江箐珂带着身后几人,抄着近路朝那边赶去,却在几丈之处突然顿住了脚步。
一猪二熊三老虎。
好巧不巧,江止身上的血腥气引来了山头老大。
一头黑色大野猪。
几声猪哼哼,棕黑色的野猪正用獠牙和猪鼻子拱着江止的身体,似乎在寻找从哪儿下口。
而江止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阖,对危险的临近没有半点反应。
显然是没了意识。
江箐珂不免后怕起来。
若是他们再晚来一会儿,她阿兄就要被猪二哥给吃了。
江箐珂与身后的几名兵将同时拉弓射箭。
偏偏野猪皮糙肉厚,射的那几箭,跟给它挠痒痒似的。
可能是痒痒挠得还不够,野猪瞪着一双绿豆眼,与江箐珂对视了一眼后,就一顿哼哼地朝他们这出狂奔而来。
一群人登时四散开来。
跑的跑,上树的上树。
羽箭拉着劲风,不停地从四面八方射向那野猪。
一只野猪没多久就被射成了独眼刺猬。
可他皮毛太厚,箭就算射在它的身上,也没有致命的效果,反倒刺激得它疯狂撞树、疯狂追人。
天色渐暗,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江箐珂从树上跳下,甩出刺龙鞭,狠狠地抽了那野猪一鞭,将它引了过来。
转身快速朝前方的一棵树急奔,借着那股冲力,脚踩着树干爬上几步后,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骑落在野猪的背上。
与此同时,手中紧握的匕首猛力刺进野猪脖子,随后顺势横切。
腥热的血溅了人一脸,野猪发狂,把江箐珂从背上甩出几丈远。
那几名兵将也纷纷从树上跳下,你一剑,我一剑,不消片刻,便解决了那头野猪。
顾不得喘口气,江箐珂爬起身来,跑到江止身边。
伸手去探鼻息,气息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再瞧江止的身体,手臂和腹部到处都是伤,有的地方皮肉翻卷,殷红的血色之中甚至可见白骨。
酸涩冲红了眼,又朦胧了眼前的红。
没心情矫情,也没时间在这里心疼难过。
江箐珂掏出离开益州前李玄尧给她的那瓶药粉,仔细洒在江止的伤口上。
此药是蛮苗巫医用当地才有的稀贵灵草研磨而成,既可内服解毒,又可外用止血化瘀,生肌敛创。
江箐珂也是第一次用。
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入鼻,竟与李玄尧在东宫时身上散发的香气有些近似。
与随行的兵将撕下衣摆,简单给江止包扎伤口后,几人轮番背着江止,于深夜赶回了将军府。
江止房间里的灯彻夜未息,江箐珂就这么在床前守了他一整夜。
大夫连鬼门十八针都扎过了,可江止仍是昏迷不醒,气若游丝。
额头的毛巾温了换,换了温,他的身体始终热得烫手,唇瓣也干得起皮。
江止从来没伤这么重过,看得江箐珂甚是焦心。
一想到从小护着她、陪着她的阿兄就这么要死了,心头就像有利爪抓过一样,嘶拉拉地疼。
母亲走了,二哥哥走了,那个渣爹也走了。
若是连江止也走了,好像这世上她就没什么亲人了。
若是江止走了,以后谁还会跟她说:别怕,有阿兄在。
江止就是她的后盾。
儿时,那一次次不知死活地离家出走,就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去哪儿,身后总会跟着阿兄。
思绪飘飞,穿过泛黄的光阴,回到若干年前。
江箐珂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江止年少时的模样。
他头发高束,一身红衣,肩头扛着枪,手里提着剑,就那么一步步地跟着她,时不时用剑砍着路边的草,偶尔仰头望望天。
走得累了,就在后面不耐烦地吆喝几句。
“江箐珂,作得差不多就行了。”
“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你家老汉也不会来找你的。”
“别拿自己当根草,溜达够了,赶紧跟老子滚回家!”
想着以前的事,江箐珂忍不住哭着笑。
她握着江止的手,抽着鼻子,轻声唤着他。
“阿兄。”
“你醒醒。”
“再不醒,我可就生气了。”
“你要是敢死,我可就随随便便找家夭折的姑娘,给你配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