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刚走到院门口,就撞见常静从廊下经过。
常静见他耷拉着脑袋,一脸蔫相,不由得停下脚步,挑眉道:“怎么了?被父亲训了?”
常宁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要你管?少打听!”说着就要往外走。
“站住!”书房里传来常孤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谁让你走了?滚回来!”
常宁脖子一梗,却不敢违抗,悻悻地转回身。
常静见状,也跟了过去,想看看究竟。
父女三人进了书房,常孤雏指着常宁对常静道:“你哥哥在学里偷懒,功课落了一大截,先生都告到我这儿来了。”
常静瞥了眼常宁,没说话,只安静地站在一旁。
常孤雏又道:“你看看你妹妹,”他看向常静,语气缓和了些,“同是一个学里,她算学、格物次次拔尖,先生提起就夸,说她心思细、肯钻研。前几日还帮着匠人们算了蒸汽机的轴承尺寸,分毫不差。”
常宁听着,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想说什么,却被父亲眼神一瞪,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能攥紧拳头忍着。
“你呢?”常孤雏的目光又落到常宁身上,“除了舞刀弄枪,还会什么?让你算个军粮补给,能多算出三成来;让你看个器械图纸,眼睛都直了。若不是看在你练武还算勤勉,我早把你扔去军屯里跟着种地了!”
常静在旁听着,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常宁再也忍不住,低声嘟囔:“妹妹是女儿家,心思细,我是男儿,将来要上战场的,学那些算学有什么用……”
“混账!”常孤雏一拍桌子,“上战场就不用算学了?粮草多少、敌军兵力、阵地尺寸,哪一样离得开算?连这些都弄不明白,上去就是送命!”
他指着常静,“你妹妹虽是女儿身,眼界比你宽多了!她学算学,是为了帮着府里、帮着辽东做事,你呢?”
常宁被训得抬不起头,常静适时开口:“父亲,哥哥也不是不用功,只是心思在武艺上多些。往后我有空,倒可以帮他补补算学。”
常孤雏哼了一声:“还是你懂事。常宁,听见没有?往后多跟你妹妹学学,少给我惹祸!”
常宁瓮声瓮气地应了声:“知道了。”
“行了,滚去补功课!”常孤雏挥挥手。
常宁如蒙大赦,狠狠瞪了常静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书房里,常孤雏看着常静,缓声道:“你也别总闷着,多管管你哥哥,兄妹俩该互相帮衬。”
常静点头:“女儿省得。”说罢,也告退离去。
书房里重归安静,常孤雏望着窗外,眉头依旧没松开。
这对儿女,一个太野,一个太静,都得好好打磨才是。
想起常宁小时候,常孤雏心里便有些怅然。
那时候这小子刚进学,背着小书包,跟在先生身后,认字、算术都透着股机灵劲儿。
先生常夸他记性好,教过的《千字文》,念两遍就能背个大概,算学题也做得又快又准,常孤雏看在眼里,心里是熨帖的——总算有个能坐得住的样子。
可这光景没持续几年。
等长来岁,性子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整日惦记的不是书本,而是演武场的刀枪。
早上学里刚点名,他就想着溜出去跟军户家的小子们摔跤;先生在台上讲“格物致知”,他在底下用石子比划扎马步的姿势。
再大些,更是管不住。
嫌学里规矩多,竟偷偷旷了课,跟着巡逻的兵丁去城外哨卡,回来还得意洋洋地说见了真刀真枪。
常孤雏气不过,拿藤条抽过他几次,打得他嗷嗷叫,可转天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敢跟先生顶嘴,说“读书,不如练一身力气保家卫国”。
学业就这么一日日落下了。
算学题越错越多,格物课本上满是涂鸦,先生来了几次,摇头叹气,说这孩子“心野了,收不回来了”。
常孤雏不是没试过法子,请了府里的账房先生额外教他,可他要么盯着算盘发呆,要么就借口练武溜之大吉。
有时夜里看着常宁在演武场练得满头大汗,常孤雏也矛盾。
这小子一身力气,性子刚猛,将来从军或许是块好料,可没点文墨底子,终究是个莽夫,难成大器。
尤其辽东如今新学兴起,处处要算学、格物的本事,他这般样子,将来怎么接得住事?
愁归愁,气归气,看着儿子那股不服输的野劲儿,常孤雏又难免心软。
或许,这小子就是块糙玉,得用更硬的法子磨?只是这磨法,他还没想透。
每次想起常宁小时候背课文的认真模样,再看看如今这叛逆性子,常孤雏就忍不住皱紧眉头——这小子,到底是怎么长歪的?
常宁憋着一肚子气,脚步重重地踏进临安公主的院子,见母亲正坐在窗前做针线,把脑袋一耷拉,闷声道:“娘,我又被爹骂了。”
临安公主放下针线,抬眼瞧他,脸上没什么心疼的神色,反倒沉了脸:“骂你?我看是骂轻了!”
常宁没想到母亲也来训他,梗着脖子想辩解,却被临安公主一眼瞪了回去。
“你以为自己还是个能撒野的毛孩子?”临安公主语气严厉,“你是辽国公府的嫡长子,你皇爷爷早就给你封了侯,这爵位不是让你拿来炫耀的,是压在你肩上的担子!”
她起身走到常宁面前,指着窗外:“你父亲守着这辽东,外要防着异族,内要安抚军民,军政一把抓,日夜操劳,才让这苦寒之地有了如今的安稳。你倒好,整日就知道舞刀弄枪,学问半点不上心——将来真要把辽东交到你手里,你光靠一身力气,怎么查田亩、算粮草?怎么断官司、安百姓?”
常宁被问得哑口无言,手指抠着衣角,小声道:“我……我可以学打仗,守住边关就行。”
“守住边关就够了?”临安公主冷笑,“百姓没粮吃,军户没衣穿,就算你把边关守得再牢,内里先乱了,又能撑几日?你父亲能撑起来,是因为他文能看账册、断是非,武能上战场、斩敌首。你呢?”
她放缓了语气,却更显沉重:“娘不是不让你练武,可你得明白,治辽不是光靠打打杀杀。你看看那些流民,来了辽东能有田种、有饭吃,才肯安心留下;那些匠人,能安心造器械、搞新学,才让辽东越来越强。这些事,哪一样离得开学问?”
“你要是把辽东给治坏了,受苦的不是你一个,是这数十万里土地上的百姓。到时候,别说对不起你父亲,就连皇爷爷的恩典,你也辜负了。”
常宁低着头,方才的怨气早没了踪影,只剩下满心的羞愧。
母亲的话像锤子,一下下砸在他心上,让他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只能闷闷地认错:“娘,我知道错了……”
临安公主见他服了软,神色稍缓:“知道错了就好。明日起,把你那野性子收一收,跟着先生好好学。你父亲忙,娘替他盯着你——再敢偷懒,看我怎么罚你。”
“嗯。”常宁应了声,转身往外走,脚步却比来时沉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