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宁县城南边出来的那天,天色阴沉,赣北特有的湿气把空气压得很低。道路两旁的檫树、樟树都带着一层细密的水汽,车来车往溅起泥点,却并不显得吵闹。武宁的江河与山岭在身后渐渐远去,那股安静的清凉却还在身上挂着。
往南,就是永修县的方向。
离开武宁城后,路开始进入起伏的小丘陵地带。这里的山不高,却连绵不断,像是把赣北这一带的地势轻轻摊开,形成舒缓的褶皱。一段路穿过低矮的丛林,树叶在头顶交错成拱形,风吹过时,枝叶轻轻晃动,带着一种潮湿的凉。
山脚下是一片宽阔的田野,从武宁延续过来的稻田此时正值返青,嫩绿一片,春水在田埂间缓缓流动,风吹过稻苗,像一层层铺开的浅绿波纹。田边,一群白鹭安静地站着,偶尔被惊动拍起翅膀,在低空划过。
再往前,是一个不大的集镇。路边的小卖部、修车铺、早餐摊并排开着。一个推着车卖豆花的老人停在路口,白瓷碗里飘着淡淡的豆香。他问我要不要来一份,说是永修这边的做法,豆花细、汤底鲜。我坐在小木凳上,吃了一碗热豆花,汤里面加了葱花、酱油,还有一点点辣油,不冲,却很醒人。
继续往南,视野逐渐开阔,武宁的山势退出背景,前方的地形虽然依旧起伏,却没有刚离开武宁时那种密林环抱的紧凑感。道路开始出现更多的卡车与摩托车,说明距离县城越来越近。
一个下坡弯过去,视野骤然一亮——
大片的湖面从左侧延展开来。
那是鄱阳湖西侧的支汊水域,平静得像一面铺开的镜子。湖边的芦苇被风吹得摇动,成片的水鸟盘旋、落下,整个画面安静又辽阔,仿佛进入了另一种节奏。
再走一个多小时,便到了永修县北面的一个乡镇。这里依湖而建,街道上能闻到淡淡的鱼腥味和晒网的麻绳味。几个渔民在岸边修船,木桨靠在船旁,木纹被湖水浸得发亮。
我问其中一位大叔:“去永修县城怎么走?”
他指着南边的公路说:“一直往南,十多公里。你要是步行,快的话两个多小时。永修地势平,你走着也轻松。”
我继续往前,沿着湖边的小道走了一段,芦苇在风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天开始放晴,云层被撑开,阳光落在湖面上,反出一片亮得晃眼的银光。
不远处有一个村落,白墙灰瓦,一家家贴着湖岸建开。有人在晒鱼干,有人在屋前修理渔网,还有老人坐在树下抽着旱烟,望着湖面发呆。
路再往前,是一段笔直的省道,车多了些,人也多了些。两旁出现了更多的农田——油菜花大片绽开,金黄耀眼,像是春天把颜色全都铺在这片土地上。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看见了永修县的路牌。
县城比我想象中大一些,也比武宁显得更开阔。街道宽阔、楼房整齐,车辆进进出出,街角的奶茶店与超市旁边,还保留着老式的理发店和修鞋摊,一个城市新的、旧的部分揉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混合气息。
我在县城边的一条河边停下。河水从北方的山岭下来,经过永修后一路往东走,最终流入鄱阳湖。河边种着杨柳,刚冒出的嫩叶在风里摇着,让整个河岸显得安静又舒服。
我买了杯饮料,靠在栏杆上,看着水面被微风吹出一阵阵纹。
永修与武宁的感觉截然不同。
武宁是深山里的安静,永修是靠着湖与平原的开阔。
一个让人心沉下去,一个让人心慢慢被吹开。
最重要的是,往南的道路又在这里展开——
再往南,就是赣江平原真正的腹地,山越来越少,水越来越多,生活的颜色也会更加柔软。
我在日记里写下:
从武宁南下来,山缓了,路平了,视野也开了。永修不像旅途上一些城市那样显眼,却像是一道自然的过渡,让人从山岭的紧凑,过渡到湖畔的舒展。我知道,再往南,会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夜色降下,永修县城亮起灯光,沿河的灯光拉出长长的倒影。我背上行囊,心里有一种安定的愿望:
继续往南。
不急,也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