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武宁县境内的那天,天亮得特别慢。清晨的雾气像是从山谷里一点点涌上来,把整片江南丘陵都裹在一层薄薄的湿意里。远处的山并不高,却层层叠叠,像是被雨水冲刷得柔和下来,树木从山脚一路铺到山腰,颜色深深浅浅,像是悄悄晕开的墨迹。
我走在武宁北面进县城的老国道上,两侧是连绵的茶园与竹林。武宁被修河与庐山余脉环抱着,山水交错,空气里有一种特别的湿润味道,像是泥土和水汽混合后的清新。山脚下的村庄零散分布,白墙黑瓦,屋顶边缘挂着昨晚未干的雨水。
路过一个村口时,一只黄狗从竹林里窜出来,对着我摇尾巴。一个背着背篓的阿婆在后面喊它:“旺财,别乱跑!”
阿婆经过我时停了一下,看着我背上的行囊:“你这从北边走下来?路不近啊。”
我笑了笑:“一路往南,走到哪算哪。”
她点点头,语气里带着江南乡音的柔:“往前就是城咯,我们这山水好,你细看便晓得。”
再往前,山与水的气息越来越浓。武宁被称作“江西小西湖”,因为城中城外都是水。一到城区边缘,视野突然开阔,大片湖泊在眼前铺开,湖面宽阔平静,被薄雾遮住一半,像是有人在水上洒了层轻纱。
那是武宁最有名的庐山西海的一部分。
湖边修了步道,一些晨练的老人沿着湖边慢慢走,偶尔有人从岸边抛出鱼线,水面荡开轻圈。
不远处,成排的民宿建在山坡上,白墙青瓦,窗户大大的,几乎都是面朝湖水的方向。湖面上停着几艘小木船,有几个年轻人正在准备桨板。
空气潮湿但不闷,反而让呼吸变得更轻松。
我沿着湖边走,经过一片湿地草坡,嫩草正长,芦苇叶被露水压得微弯。一个穿着外套的男人牵着小孩在湖边喂鱼,小孩不停往水里丢小面包块,激起一片片涟漪。
再往城里走,道路变得宽阔,街边的店铺刚开门,卖早餐的摊位飘来米粉香味。武宁的早点摊常见两样:拌粉和糯米包。粉是粗细适中、略带韧劲的米粉,加辣萝卜丁、葱花、肉臊子、花生碎,再淋点热油,味道扎实而不腻。糯米包则用荷叶蒸,香气干净且饱腹。
我坐在老街口的一家小粉馆里,老板娘看我像外地人,笑着给我加了半勺肉臊子,还告诉我:“往城南走,能看到修河穿城而过。我们武宁,就是靠着这条水养活的。”
吃完粉,我沿着老街一路往南。老街很窄,铺着青石板,石板被人一步步踩得微微光亮。两侧的木门、木窗保存得不错,有些店铺还挂着手写的牌匾。老街不吵,人走得慢,偶尔传来做豆腐的声音,或者裁缝踩着脚踏机的节奏。
穿过老街,就到了修河边。
修河是武宁的根。水面宽阔,清得能看到河底的石块,但水色带着江南特有的淡青。河边有人在洗菜,有人在搓衣裳,小船靠在岸边慢慢摇晃。河对岸的房屋倒映在水里,被水波轻轻拉长。
我在河边坐了很久,看船夫撑着竹篙慢慢划过。河水拍着堤岸,声音轻轻的,却让人心一下子安下来。
下午,我沿着修河继续往南走,远处的群山像是围绕着县城的护墙。城南一带的新区建筑整齐,但只要往河边站一站,又能看见老武宁那种被水怀抱的温和气质——不急、不硬、不争,像是久居山水间的人,自带一种稳。
离开武宁县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修河。阳光落在水面,被风吹得碎成一片片,像一幅慢慢流动的画。河边的柳枝轻轻摇着,仿佛在与离开的人道别。
我记下:
“武宁的水,很软;武宁的山,很宽。
人心在这里,会慢慢被水洗得安稳一点。
继续往南,会遇到更多地方,但这样的山水,应该忘不掉。”
背起行囊,我沿着修河的方向,继续往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