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3日
宁州的十一月,天色开始有了冬的样子。早晨的风不再温软,带着一丝凉意,像是特意来提醒人——一年又要走到尽头了。
我在厨房煮粥,水开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还没起,卧室的门半掩着,能听见她轻微的咳声。那声音不重,却让我的手顿了一下。
我关掉火,走过去轻轻推开门。她正坐在床边披衣,眼神有点恍惚。
“醒了?”我轻声问。
“嗯。”她笑了笑,“有点冷。”
我走过去替她披上外套:“天凉了,别再贪薄。”
“你呀,”她看着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
“从你生病那天开始。”
她没接话,只是轻轻靠在我怀里,呼吸间有股淡淡的药香。
我抱着她,忽然有些怔神。她的身体似乎又轻了些,肩头的骨骼更明显了。可她依然笑着,眼神温柔得让人几乎忘了所有不安。
吃早饭时,她盯着我写在便签上的一行字:“今天要去的超市、洗衣、取快递。”
她问:“你是不是又要出去?”
“嗯,去买些菜。”
“我陪你吧。”
“不用,你在家休息。”
“可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她的语气轻,却让我心里一动。那一刻,我明白她不是怕寂寞,而是怕“一个人”的感觉。
于是我笑着点头:“好,那一起。”
我们去了附近那家超市。门口的风把宣传单吹得到处飞,阳光落在地砖上,闪着亮光。她戴着围巾,脸半藏在毛线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要买什么?”她问。
“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那你得准备一大车。”
她说完自己也笑了。我们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慢慢走。她会停在水果区前,仔细挑橙子,又会在文具区拿起一支笔,在指尖转了几下:“你写稿用的笔,墨快没了吧?”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注意到这种细微的事。
“确实差不多了。”我说。
“那就买吧。”
“好。”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想笑——原来,生活的温柔常常藏在最琐碎的小事里。
回家的路上,风又起来了。她拢了拢围巾,问我:“你觉得风是不是有记忆?”
我想了想:“可能吧。要不它怎么总能找到该吹的方向。”
“那它会记得我们吗?”
“会。因为我们也在风里留下了痕迹。”
她笑了。阳光照在她脸上,那笑浅浅的,却像在风里点亮了一盏灯。
午后,她在阳台上晒被子。我坐在书桌前,听着风吹动衣物的声音。那声音轻,却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午后——在北方的冬天,母亲也这样拍打被褥,尘土在阳光里浮动,空气里有种温暖的味道。
我回头看她。她正伸手去够最上面那一角,风吹乱了她的发,她笑着骂了一句:“这风啊,真是调皮。”
我走过去帮她按住角落。她回头,笑意还在眼里:“你看,它都要跟我抢阳光。”
“它是嫉妒。”我说。
“嫉妒什么?”
“嫉妒你比它还暖。”
她笑着摇头:“你啊,总爱说这种话。”
傍晚,她提议做火锅。
“天气冷了,该热热身。”她说。
我去洗菜,她切肉。屋子里满是食材的香气。等汤底开始沸腾,我们几乎没说话,只听着“咕嘟咕嘟”的声音。那种声音,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她夹了一块牛肉放进我碗里:“多吃点,别老顾着我。”
“你也吃。”
“我吃不多。”
“那我喂你。”
她笑着摇头:“真没出息。”
我偏不理她,还是夹起一块放到她嘴边。她无奈地接了,笑着嚼了几口,忽然叹了口气:“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盯着她的眼睛:“会的。”
“真的吗?”
“我写故事的人,说出来的‘会’就会实现。”
她笑出声,眼底有一点亮。那种亮,不是单纯的喜悦,更像是被风轻轻托起的心安。
夜深。她先睡,我坐在书桌前整理今天的稿子。文档标题写着《风继续吹》。我写了几行:
“风吹起旧日的尘埃,
也带走沉默的忧伤。
有些人留在风里,
有些风藏在心里。”
我写到这儿时,忽然有种冲动——想把这些话读给她听。可我又怕吵醒她,只能默默合上电脑。
我走进卧室,她睡得很安稳。月光照在她脸上,白得几乎透明。我靠在床边,看着她的呼吸,听着窗外的风声。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柔软的痛。
凌晨三点,我被窗声惊醒。风变大了。她依然在睡,眉心微皱。我起身去关窗。那一瞬间,我看见阳台上的花瓶倒了,雏菊散落一地。
我弯腰拾起那些花,插回瓶里。它们被风打湿了,花瓣贴在玻璃上,像泪。
我忽然明白,风的温柔,也带着不确定。
我回到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我贴在自己掌心,慢慢捂热。
“知秋,”我低声说,“如果风要带走什么,那就带走我的不安吧。”
她没有醒,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天边泛起淡淡的橘色。我看着她慢慢睁眼。
“早。”我笑着说。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点沙哑:“昨晚风真大。”
“是啊,吹倒了花。”
“没事,花会再开。”她伸了个懒腰,笑得很轻。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比任何花都坚韧。
吃完早饭,我准备去买点日用品。临出门前,她忽然叫住我:“周磊。”
“嗯?”
“回来记得多买一点牛奶,我最近想学做蛋糕。”
“蛋糕?”
“嗯,想给你做一个。”
“什么味的?”
“风的味道。”
我笑了。
“那我等着。”
她朝我挥了挥手,阳光照在她的发梢上,闪着暖光。风轻轻掠过,带起窗帘,也带走了她那句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风啊,替我守着他。”
我走在街上,风顺着街道吹来,带着她家里残留的香气。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家的意义,不在于屋檐,而在于那个人——她在,风才有了方向。
我低声在心里说:
“第217天。
风吹过宁州的早晨,
她在阳光里,
我在路上。
风继续吹,
爱也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