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靠山屯紧紧包裹,屯子里死寂无声,连犬吠都早已绝迹,唯有夜风吹过破败屋檐发出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屯东头,赵铁山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内,一点如豆的油灯光芒,在无边的黑暗中顽强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赵铁山没有睡。他根本无法入睡。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猎装,这是他儿子赵小虎去年用第一张完整的狼皮给他换的新年礼物。
他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正一遍又一遍地、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虔诚和颤抖,擦拭着一把猎刀。
刀,是赵小虎的猎刀。
刀身被磨得雪亮,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他沟壑纵横、写满了无尽悲痛与刻骨仇恨的脸庞,以及那双深陷眼窝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火焰的眸子。
刀柄上那个歪歪扭扭、却浸透了汗水和心血的“虎”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手心,也烫着他的心。
“虎子……我的儿啊……”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气若游丝、仿佛来自幽冥的嘶哑声音,“爹没用……爹找不着那畜生……爹给你报不了仇……”
一滴浑浊的、滚烫的老泪,猝不及防地滴落在冰冷的刀身上,溅起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水花,却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脑海中,儿子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闪现:第一次蹒跚学步扑进他怀里,第一次拉弓射中野兔时的兴奋雀跃,最后一次进山前,回头对他露出的那个灿烂笑容……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仿佛用指节叩击木门的声响,突兀地从屋外传来,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如同丧钟敲响。
赵铁山浑身猛地一僵,擦刀的动作瞬间停滞。
他霍然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向那扇薄薄的、仿佛一撞就开的木门,全身肌肉紧绷,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濒死的老狼。
“谁?!”他厉声喝问,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手却悄无声息地、紧紧握住了猎刀的刀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屯里早已严令,入夜后绝不可出门,更不可能有人深夜来访。是伥鬼!那个披着儿子皮囊的恶鬼又来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
然后,一个更加轻微、带着难以言喻的颤抖与沙哑、却如同惊雷般劈入赵铁山灵魂最深处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的虚弱与恐惧:
“爹……是……是我……小虎……我……我逃出来了……开门……救救我……它……它在追我……”
轰——!!!
赵铁山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千万口铜钟同时撞响,震得他耳鸣目眩,气血翻涌!
这声音……这声音比他日思夜想的声音更加虚弱、更加恐惧,但那种语调、那种气息……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绝不会错!
难道……难道上次真的是妖法幻象?这次……真的是虎子逃出来了?!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儿子没死!他逃出来了!
但下一秒,极致的、冰冷的恐惧又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脏!万一……万一是更狡猾的骗局呢?
李壮他们说的伥鬼会模仿亲人……可是……这声音里的恐惧和虚弱……如此真实……
希望与恐惧,父爱与理智,在他的脑中疯狂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握着刀柄的手剧烈颤抖,刀尖几乎要戳破自己的掌心。
“你……你真是小虎?!”他声音颤抖得厉害,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期盼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你……你怎么证明?!上次……上次那个……”
门外传来压抑的、仿佛强忍剧痛的抽泣声:“爹……上次……上次那个不是我!是那畜生用妖法变的!它……它折磨我……让我看……看我受不了了……才假装成我……爹……我腰上……当年跟你猎熊……被熊瞎子挠的疤……还在吗?您摸摸……还有……我左脚板心……有颗痣……爹……快开门……我……我撑不住了……它……它要追来了……”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赵铁山记忆的闸门!
儿子腰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是他亲手包扎的!脚板心的痣,除了他娘,只有自己知道!巨大的狂喜和侥幸心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道理智的堤坝!
什么伥鬼传说!什么妖法幻象!这一定是他的虎子!虎子真的逃出来了!
“虎子!我的儿啊!”他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嚎,所有的警惕、恐惧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猛地扑向门口,手忙脚乱、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去拉开门闩!他要去救他的儿子!他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咔嚓!”门闩被拉开!
“吱呀——”木门被猛地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