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判决,冰冷如万载玄冰,掷地有声,宣告了彻底的毁灭。
然而,话音微顿,那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仿佛法则本身在进行复杂推演权衡后的“考量”,这丝考量让绝对的冰冷中透出一线难以察觉的悲悯:
“然,幽冥律法,赏功罚过,不掩不枉,亦讲因果循环。念尔生前之功,非虚;身后之冤,未雪。此乃‘因’之一面。”
“尔之本源,虽化邪秽,核心仍系薛礼一点忠烈残魂与三千靖水儿郎未散之执念所系,此非寻常恶鬼纯粹之恶,乃忠义蒙尘、冤屈染垢所化之悲剧,此乃‘因’之另一面。”
“今,泗水河眼因果纠缠已至顶点,尔之存在,已成扰乱秩序之巨‘果’。若简单诛灭,三千忠魂执念将彻底消散,沉冤永埋,功过簿徒留污名,此亦非天道至公所愿见。”
功德簿副卷上符文疯狂流转,进行着浩繁的推演,仿佛在计算无数种可能。
“故,”沈砚的声音陡然提升一丝,引动更深层的法则共振,宣告最终的决定,“奉转轮殿主判官、无相画官林木生法旨!”
“鉴于尔已异化为‘腹鬼’,超脱寻常鬼物范畴,不入常规轮回序列。特准动用‘无相鬼卷’投影之力,行非常之法,以全因果,以昭公道!”
话音落下,他左手那翻阅般的动作微微一凝,指尖一点极致凝练的暗金秩序之光,点向功德簿副卷某处核心符文。
“嗡——!!!”
副卷剧烈震颤,光华大盛!一道无形的、由纯粹秩序法则构成的桥梁,轰然洞穿层层空间壁垒,无视阴阳阻隔,直接连接向幽冥深处那不可知之地——无相画官林木生的道场,那收纳、定义、研究万鬼的终极宝库,《无相鬼卷》本体所在之处!
一股难以形容的、与功德簿的森然秩序截然不同的力量波动,顺着桥梁浩荡而来。
那力量幽深、晦暗、仿佛囊括了天地间一切阴邪、诡异、悖逆之象,却又被一种更宏大、更绝对的秩序所统御、所归纳、所定义!
下一刻,一本巨大无比、封面混沌不清、仿佛由无数挣扎鬼影、扭曲符文与幽暗旋涡构成的巨大书卷投影——《无相鬼卷》的投影,缓缓在沈砚身前凝聚显现!
它的出现,让整个溶洞内的极阴邪气瞬间驯服,如同臣子面对君王,连翻涌的湖水都彻底平息,映照出死寂的幽暗。
就在无相鬼卷投影凝聚成型的刹那,沈砚身后那片虚无的穹顶,空间再次发生奇异的扭曲!
一轮巨大无比、边缘模糊、仿佛由无尽时空与因果凝聚而成的古镜虚影,悄然浮现——孽镜台投影!
镜面并非光滑,而是如同流动的、映照万古的时光长河,散发出一种洞彻灵魂、明辨一切业障的无上威严。
“孽镜台前,无冤无枉。功过是非,皆由自召。显!”沈砚平静的声音如同催动法咒。
镜面光华流转,一道清冷、透彻、仿佛能照进万物最本质层面的镜光,如同舞台追光,精准地笼罩住湖心那剧烈挣扎的腹鬼邪物!
镜光之下,腹鬼那污秽恐怖的外形开始变得透明、虚化!其核心处那一点暗金色的薛礼残魂与三千军魂执念被无限放大、显化!
紧接着,一幕幕震撼灵魂的画面,如同无声的史诗,清晰地映照在孽镜光晕之中:
镜中映出薛礼年少从军,沙场浴血,与麾下将士同生共死的壮烈画面。他率军冲锋,斩将夺旗,戍守边关,拓土安民…功绩簿上的数字化为了鲜活的热血与忠诚。
画面陡变,显出他因严苛军法,阵前怒斩动摇军心的爱将,战后坑杀降卒,甚至因猜忌而处死麾下士卒…那些枉死者临死前的恐惧与不解,薛礼眼中的挣扎与固执,交织成沉重的罪业。
紧接着,是那最惨烈、最令人窒息的一幕!雁回滩上,旌旗蔽日,伏兵四起!
三千靖水军陷入重围,死战不退,血染沧澜!薛礼身被数十创,看着身边亲卫一个个倒下,目眦欲裂!
他手持沧澜剑,怒指苍天,发出不甘的咆哮,最终抱着断裂的帅旗,仰天悲啸,投入滚滚江水!那滔天的冤屈与不甘,几乎要撕裂镜面,冲击着每一个见证者的灵魂!
最后,画面变得扭曲、黑暗。
沉沦河底的怨魂如何被极阴之气侵蚀,如何本能地聚拢残魂,如何从最初的迷茫痛苦,在漫长岁月中逐渐被冤屈与绝望扭曲,化为只知道吞噬与报复的“腹鬼”…一幕幕堕落的过程,清晰无比地展现在孽镜之光下。
那最初对“复仇”和“生存”的模糊渴望,如何一步步滑向纯粹的邪恶与毁灭。
“孽镜台前,善恶有源。忠义为基,冤屈为引,岁月为毒,化而为魔。可叹,可悲,亦可鉴。”
沈砚平静的声音如同最终的注解,为这悲壮而可怖的堕落史落下判语。
这不仅是审判,更是一场对“恶之形成”的赤裸剖析,令人扼腕叹息,深刻揭示了——罪恶并非凭空而生,往往是美好品质在极端环境下异化的悲剧。
沈砚模糊的面容“看”向那无相鬼卷的投影,然后用那永恒不变的平静声线,发出了最终的敕令,这敕令既是对腹鬼的,也是对无相鬼卷的:
“今,以功德簿记录为凭,以孽镜台法则为引,调动无相鬼卷投影之力。”
“收汝‘腹鬼’之形,剥离泗水极阴之秽,显化薛礼残魂本相及三千靖水军执念核心!”
“暂载入无相鬼卷,押赴孽镜台前,由主判官林木生亲审,显化生前身后一切功过是非,追溯沉冤根源,理清因果纠缠!”
“待案情审结,依律裁定其最终归宿——或消散,或超度,或…另作他用。”
“此乃幽冥正道,亦是给予尔等沉冤昭雪之唯一途径。”
“此刻,孽镜之光已照,无相之门已开,还不伏法?!”
最后八字,依旧平淡,却如同最终的盖棺定论,带着不容抗拒的法则之力。
那无相鬼卷的投影,骤然光芒大盛!并非刺眼的亮光,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映照万物本质的幽暗之芒!
无数道由最精纯的幽冥法则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的、内部有无数细密暗金色符文流转的锁链虚影,从鬼卷投影中无声无息地呼啸而出!
它们无视空间距离,无视物理阻隔,瞬间便缠绕上了那被彻底镇压、连最微小的挣扎都无法做到的腹鬼邪物!
腹鬼发出了无声的、源自灵魂本能的、充满极致恐惧与不甘的尖啸!
然而,那些锁链并未直接攻击它那庞大的邪气躯体,而是直接穿透一切虚妄表象,精准地、无情地锁定了其最核心的本质——那深藏在无尽怨毒与邪秽之下的一点属于薛礼将军的悲怆残魂,以及与之纠缠的三千靖水儿郎的未散执念!
同时,锁链也在强行剥离它与泗水河眼极阴水脉、与那沉船、与沧澜剑的所有深层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