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翰对此,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就是井邵冲动行事,如今两人分开,至少能少些牵连,若赵诚真如玄明子说的那般厉害,井邵一旦贸然动手,定然是死路一条,到时候难免会把他也拖下水。
他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墨家如今正站在一个生死攸关的岔路口,而他是最先看清这一点的人,等于站在了所有墨家子弟的前头。
唯有他能试着拨正墨家未来的方向,这责任太重,容不得半分差池,一步错,或许就是墨家分裂,甚至覆灭的下场。
关翰定了定神,拿起一旁的桐油刷,继续给齿轮上油,指尖的动作稳了许多。
而另一边的井邵,日子过得越发焦躁。
他等了好些天,连赵诚的影子都没见到,闷头打齿轮打得头都木了,心头的火气几乎要溢出来。
他好几次按捺不住,想偷偷潜入墨阁核心区域,找禽滑厘那些“叛徒”问清赵诚的下落,甚至让他们配合自己,可每次都被巡逻的玄明子逮了个正着。
井邵每次都靠着几句“迷路”“找工具”糊弄过去,可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暗地里把玄明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时光悄逝如流水,就在井邵日渐暴躁、脸色愈发阴沉的日子里,秋水川洞天深处,却有异动悄然发生。
“咔嚓……”
一声轻响,打破了山野的沉寂。
那处被杂草疯长、藤蔓密匝匝攀附覆盖的洞府入口,紧闭的“石门”竟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起初只是发丝般的裂痕,继而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密密麻麻爬满整个“石门”表面。
说它是石门,实则是一块从别处挪来的巨型岩石,当年被人以撼世之力搬至此处,严丝合缝地堵死了洞府入口。
如今这坚硬如铁的巨石,却在无声中持续开裂,直至裂纹布满每一寸肌理,才轰然崩坍,碎成满地砾石,扬起薄薄尘埃。
咔!
一只骨节分明的脚缓缓踩在碎石上,从洞府的幽暗里踏出,终于暴露在天光之下。
那是一道略显枯瘦的身影,却如苍松般挺拔而立。
宽大的道袍略显松垮,随风轻扬,连带着满头雪白长发与垂胸长须一同轻晃,平添几分出尘之气。
他骨架宽阔高大,面容骨相奇绝,像是经百年风霜冲刷的崖壁,棱角锐利分明。
一双眼眸沉静如古井,却又深邃似夜穹,望之便觉深不见底,藏着难以估量的岁月沉淀。
他周身并无惊天动地的气势外放,若混在寻常百姓里,怕也只是个不起眼的老者。
可若遇着修为高深、灵觉敏锐之辈,见了他便如夜穹骤现大日,耀眼得根本无法忽视。
此人,正是在云渺之前,道家天宗最负天资的奇才,执掌天宗数百年的前代掌门,北冥子。
北冥子静静立在闭关洞府前等候片刻,随即眉头微蹙,脸上露出几分困惑。
自己出关的动静不算小,以那几位师弟的灵觉,早该察觉动静才对。
闭关前云渺的修为便已一日千里,如今想必更胜那几位师弟,按理说也该寻来了,怎的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没人来迎自己出关?
虽说山中无日月,闭关不知秋,可久居孤寂之后,出关时有人相迎、以热闹冲散冷清,本是天宗不成文的仪式。
今日这般冷清,倒让北冥子有些不适应。
心头那点期待慢慢淡去,北冥子倒也没太往心里去。
他迈步走入竹林,穿过掩映的亭台,循着路径往观内走去。
“师……师祖!”
“师祖出关啦!快传消息!”
“拜见师祖!”
沿途遇上不少小道童,见了他皆是满脸惊诧,忙不迭地奔走相告。
没过多久,二代弟子们便接连赶来了,这些弟子修为稍逊,没能第一时间察觉他出关的动静,好在听到道童传报,来得倒也迅速。
他们在北冥子面前整齐站成一排,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至极。
北冥子目光扫过众人,没见着云渺与几位师弟的影子,便随口问道,“你们的师妹云渺,如今在何处?”
“掌门她……”
听到“掌门”二字,北冥子心中悄然点头,很好,闭关前他便定下规矩,若云渺能在七位师弟围攻下立于不败之地,便可接任掌门之位。
如今看来,她不仅修炼未曾懈怠,潜力更是彻底爆发,已然接掌天宗了。
可那弟子接下来的话,却让北冥子的脸色骤然一沉。
“掌门她……已下山除魔去了……”
“下山除魔?”
北冥子闻声先是一怔,眉峰当即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除的是哪路魔?”
弟子躬身回话,语气带着几分拘谨,“是……人宗的逍遥子师叔先下山除魔,却被那魔头重伤。
他的弟子上山求援时,您正在闭关。
正巧当时掌门刚通过师父们的考核,接任了天宗掌门之位,便亲自带人行下山除魔去了。”
“听说那魔头来自秦国,会用采生折割的邪术,还借着诸国征战的机会,大肆屠戮无辜百姓,害得地方民不聊生……”
“胡闹!”
北冥子的眉头拧得更紧,脸色变的更加严肃,语气也添了几分沉意,“诸国征战本是世俗纷争,与我方外之人何干?
岂能轻易插手?
我不是立下过门规吗?”
弟子被他语气中的严厉慑住,声音越说越轻,头也低了些,“可……可那魔头用的是妖术,还伤了逍遥子师叔……”
“他们下山多久了?”
北冥子的脸色依旧严肃,虽有不满,却也没将此事想得太过严重。
既然逍遥子都主动参与,想必另有缘由,或许真是邪修扰乱世间,他们出手除魔,倒也不算干涉俗世,只是方士间的正邪较量,未必会触动那层规则。
毕竟他是当年终南三诫的亲历者,知晓的内情比其他方士更多,也更清楚规则并非铁板一块,尚有灵活之处。
弟子抬手掐指算了算,低声回道,“已……已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三个月!?”
北冥子周身气息骤然一凝,豁然转头看向那名弟子,目光锐利如锋。
弟子被他眼神一慑,慌忙点头,指尖都有些发颤。
这一刻,北冥子心头猛地一沉,暗道不妙。
若只是云渺孤身下山,三月未归或许还能解释为沿途耽搁,亦或者多年苦修,初次下山难免贪玩了一些。
可连那几位师弟也一同前去,这般久无音讯,更没归山,绝不可能是“贪玩”二字能解释的,定是在山下遇到了天大的麻烦,被困住了!
毕竟对付一个邪修,何需耗费如此长的时间?
不妙!
云渺的身份远不止天宗掌门、他的关门弟子那么简单,她身上担着更重的责任,绝不容有失!
一念及此,北冥子当即抬手掐诀,指尖飞快划过,起卦测算云渺的安危。
可这一算之下,他指尖的动作猛地一顿。
脸色也迅速沉了下来,眼底满是惊色,“这因果牵连竟如此之重!
云渺她……竟已彻底卷入天下大势纷争,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怎么会!?”
北冥子眉头紧锁,指尖翻飞如影,快得几乎要擦出细碎火星,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测算,可眉头却拧得越来越紧,“此人是谁?
难道就是那所谓魔头?
为何但凡牵涉到他,卦象便一片混沌,根本算不分明?”
“怪哉!”
别说他此次闭关已突破瓶颈,修为更胜从前,即便在闭关之前,山下俗世之事,他也能随手测算出七七八八。
可如今,无论他如何调整卦象,只要触及某个关键人物,眼前的气机便乱作一团,连从天地大势旁敲侧击都不行。
只要那人处于局势之中,那片区域的气机便无序混沌,仿佛整个天地的脉络都被搅乱了一般,这种情况,他毕生从未见过!
“怪哉!真是怪哉!”
北冥子负手在原地快步踱来踱去,雪白长须随动作轻晃,脸上满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凝重,“按说时机未到,云渺绝不该此刻入局,更不该陷得如此之深才对……”
“那处局势混沌不明,云渺却被无数因果死死缠住,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停下脚步,眸中闪过一丝决然,“不行!
必须亲自下山去看看,亲手斩断这些缠住云渺的因果,等真正的时机到来。”
“否则,又如何对得起那位的交代?”
话音落时,他周身的犹豫尽散,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山下,是非去不可了。
……
另一边,武安城。
情报不断从各地传来,局势愈发紧张。
魏国燕国多地边境,都有大股兵力陈列,更有小规模摩擦不断出现,似有挑衅之意。
而这只是明面上的战争,暗地里,诸国秘卫都在暗处互相角力,黑冰台也好,血衣楼也罢,也都在其中疯狂互探底细。
除此之外,双方阵营之中,都有大批方士潜伏。
从影月等人在前线感受到的压力变能够清晰察觉。
墨阁之中,正在大批量生产蒸汽炮台,大型攻城器械等物。
赵诚也开始出现在墨阁之中。
快要和齿轮打起来的井邵,终于等来了赵诚,但是却发现,那些该死的天宗老道总是出现在周围,让他很难找到机会。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一日,玄明子又被师弟叫去顶替搬山术,而其他老道也没有出现在周围,偏偏赵诚巡视到了他这一片坊区,周围护卫不多。
井邵看着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片坊区的赵诚,就像是匍匐蓄力已久的饿狼,看到了小白兔落单,在眼皮子底下无辜吃草,心中那叫一个激动。
“就是现在……就是现在!”
“看这一次,你小子还能躲到哪里去,又如何逃过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