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长老在思索何事?”
玄明子眉宇微蹙,斟酌着语气上前劝说,“那赵诚修为深不见底,此地又是他的地界,关长老万不可一时冲动、轻举妄动啊。”
关翰闻声抬眸,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摇头道,“道兄误会了,我此刻所思,并非如何对付赵诚,而是接下来该走哪一步才妥当。”
他指尖轻捻着袖角,语气沉了几分,“这墨阁之中,机关器械运转间竟无半分邪术气息,若不是邪术驱动,这事反倒棘手了。”
玄明子眉峰微挑,满是纳闷,“既非邪术,关长老便无需再在此处耗着,只需全身而退便是,何来‘棘手’一说?”
关翰望着远处发出轰隆喘息的高耸中枢,以及蒸腾而起的白汽,发出一声轻叹,“若非邪术,这便是机关术里最关键的动力枢要啊。
你可知,这等技术,是墨家千年以来,多少子弟穷尽毕生都想触及的东西?”
“可这般技术,没出在墨家山门,反倒落在了墨阁。
更不必说,墨阁里的人,全是当年从墨家出去的子弟。”
他声音里添了几分忧虑,“这事若传回山门,老祖与师兄弟们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定然会认作是这些子弟本就悟透了技术,却背叛了墨家,将这动力枢要认定是墨家该有之物,将墨阁认定为窃取果实之辈,少不了要上门争抢。”
“到那时,墨家与墨阁之间,岂不是要起大乱?”
“就算是墨家本身,恐怕也不会安宁。”
玄明子听这话,反倒松了口气,只要关翰不是一时糊涂要去招惹赵诚,便没什么大碍。
他捻须沉吟片刻,劝道,“这有何难?
你本就是奉了贵派老祖之命来探查,结果如何,非你能左右。
回去后墨家如何定夺,也轮不到你操心。
何苦为此愁眉不展?
一切自有天数定数。”
关翰闻言,觉得这话倒也有道理。
道家确实是会安慰人的。
他指尖的力道松了松,却仍有不甘,“话虽如此,可若能做些什么,免得这场乱子,总是好的。”
他目光亮了亮,似是有了主意,“我这就去找井邵商量一番,若是……若是能将此处的技术学到手,带回墨家,或许便能解了这僵局……”
玄明子点点头,赞同道,“这倒也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带着几分沙哑的疲惫喊声,“师兄!师兄!我真元已然耗竭,撑不住搬山术了,你快过来替我一阵!”
玄明子面色无奈,急忙朝关翰摆了摆手,“我先去应付一二,回头再与你细谈。”
说罢,脚步匆匆,转身便往门外去了。
原地只余下关翰一人,他眉头紧锁,又在原地立着苦思了半晌,末了才拿起一旁的桐油刷,俯身继续先前未做完的活计,桐油顺着木缝缓缓渗入,在灯下泛着浅淡的光。
总算挨到下班时辰,他和井邵并肩而行,一路无话,闷头走回了宿舍。
刚落座,井邵便忍不住拍了下桌沿,咬着牙,语气里满是愤懑,“这该死的赵诚,躲了这么多天竟连面都不露,倒挺会藏!
再这么耗下去,我迟早要杀去武威君府,亲自找他去!”
关翰一听这话,心头一紧,连忙出声阻拦,“万万不可!
那赵诚修为深不可测,绝非你能应付的。”
井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荒谬,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古怪的盯着关翰,“你说什么?”
关翰从床沿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看向井邵,神色愈发郑重,“我说,赵诚的修为远在你我之上,即便你我二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等关翰把话清晰再说一遍,井邵脸上的古怪渐渐变成了讥讽,嘴角撇了撇,“关翰,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为了拉着我跟你一起在这儿熬所谓的‘资历’,竟编出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话来骗我?”
“你说赵诚修为高?
说我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他?
这简直是天大的玩笑!”
“你我苦修近百年,虽说没带趁手的机关器具在身,但以咱俩的实力,对付一个毛头小子,怕是连三成力道都用不上,怎么就打不过了?
这话别说跟我讲,就算说给小孩子听,人家都未必信!”
关翰又急又气,眉头拧成一团,“我犯得着骗你吗?我不过是为你的性命着想!”
他往前凑了凑,语气急切,“你难道没看见今天送进墨阁当差的那些天宗道长?
玄明子你总认得吧?
他在道家天宗本就是响当当的高手,论修为与战法,都远在你我之上。
更何况他还带了师兄弟同行,连他那师侄云渺,都是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能以一敌七,对战七位天宗长老仍不落下风。”
“可就是这样一群人,八个人联手,照样没能奈何赵诚!这还不够说明他的实力吗?”
关翰的声音沉了沉,“你若真敢贸然出手,怕是有去无回!”
“笑话!”
井邵猛地一拍床沿,怒目圆睁,“我看你是被那些人灌了迷魂汤,连这种鬼话都信!”
“白天我没跟你说清楚吗?
那些天宗道士和赵诚根本是蛇鼠一窝,串通好了的!
他们替赵诚做事,自然要故意吹捧他,不然以天宗那几位老道的本事,怎会对付不了一个毛头小子?”
“这些话全是说给你听的,就是为了骗你的信任!”
“你啊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井邵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宿舍里踱来踱去,语气愈发急躁,“你这般轻信于人,咱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他们不会暴露我们的,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关翰还想辩解,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却被井邵猛地打断。
“少废话!”
井邵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死死盯着关翰,冷冷问道,“你跟他们提过我要对赵诚出手的事没有?”
关翰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知道此刻再多辩解也是徒劳,只能压下急意,低声道,“没有。
我只跟他们说,打算在这儿多熬些时日,等学到墨阁的动力枢要之术,再回墨家复命。”
井邵闻言,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神色缓和了些,“还算你有点脑子。
既然他们以为你只想熬资历,反而会放松警惕,我还有时间,只是时间不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沉了沉,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明日……明日我便动手。”
“不行!”
关翰猛地开口阻拦,话到嘴边又顿住,原本想再强调赵诚实力深不可测,转念一想,终究换了个说法,“如今赵诚身边有那几位天宗道长贴身护卫,你根本没机会靠近他,何谈刺杀?”
“万一行动败露,你我都得万劫不复。”
井邵闻言,脸色一沉,语气带着几分焦躁,“话是这么说,可他们总不能一辈子守着赵诚!
总有松懈的时候,到时候就是机会!”
关翰耐着性子劝道,“倒不如换个思路,不一定非要刺杀赵诚。
我们只需等个合适的机会,把墨阁的动力枢要带回去。
以咱们机关城的机关术造诣,要破解其中原理,未必是难事。”
井邵皱着眉琢磨片刻,语气稍缓,“先前想杀赵诚,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可现在有天宗的人碍事,确实麻烦。”
他眼珠飞快转了转,语气又硬了起来,“但你想过没有?
只要赵诚死了,天宗的人没了赵诚,自然会散。
墨阁的弟子没了主心骨,也只能跟着我们回墨家。”
“这样一来,既守了墨家的门规,又拿回了本就该属于墨家的动力枢要之学,还除了赵诚这个祸害,这才是最优解。”
“所以,还是得慢慢等,找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关翰听得暗自叹气,这家伙真是贼心不死,从头到尾都没放弃刺杀赵诚的念头。
好在他总算不再提“贸然行动”,也算是个进步。
他自认已经仁至义尽,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拿到动力枢要,好全身而退。
他也需要一个契机,或许……井邵的执念,倒能帮他创造这个机会。
井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关翰放弃了,此时正想着放弃关翰的事情。
他忽然抬眼看向关翰,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你已经暴露了,那些天宗道士对你松了戒心,却未必完全信你,定会盯着你。
接下来我们最好分头行动,明天我就找管事说,把咱们俩分开。
之后你继续熬你的资历,我自己等我的机会。”
关翰倒没料到井邵先提了出来,正合他意,当即点头应下,“好。”
井邵的行动力倒是快,不知给了管事什么好处,第二天一早,两人就被彻底分开了,不仅住处隔了老远,连干活的地方都错开了。
看这架势,接下来一阵子,怕是很难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