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臣十八岁那年,出国留学前,一桩婚事定了下来——他要和李家的小女儿订婚了。
李家是政治高官家庭,地位很高。陆家虽然有钱,是商业巨头,但在某些方面,还是需要李家这样的靠山。
其实,这么急着给陆臣订婚,陆铮明还有一层更深的担忧。他的肝病越来越重了,医生私下告诉他情况不乐观。他怕自己万一撑不住,留下年纪还小、根基未稳的陆臣,在虎狼环伺的陆家和大集团里,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他必须趁自己还能动,给儿子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让那些人不敢轻易动陆臣。
于是,在两方家长的安排下,两家人见了面。
那天,陆臣见到了李家的女儿,李琬宁。她确实很漂亮,像一朵精心养护的娇嫩花朵。
更重要的是,她性格活泼开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会讲很多有趣的事,瞬间就能让气氛活跃起来。和陆臣平时接触的那些要么战战兢兢、要么虚与委蛇的人完全不同。
陆臣心里是开心的。他那时毕竟才十八岁,对未来另一半的想象,难免包含着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能娶到一个家世好、又漂亮、性格也招人喜欢的女孩,这门婚事在他看来,几乎是完美的。
双方家长看到两个孩子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也都非常满意。
这场联姻,看起来皆大欢喜。
只是,那时候的陆臣还不知道,李琬宁那种吸引他的“活泼开朗”和“爱冒险”的精神,并不只体现在社交场合。她也痴迷于当时最流行、最反叛的摇滚乐。
出国后的陆臣,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一刻也不敢停歇。
在麻省理工的课业并不轻松,同时,父亲陆铮明已经开始将陆氏集团部分海外业务逐步交到他手上。
他白天穿梭于课堂和图书馆,晚上则泡在邮件、视频会议和厚厚的商业文件里。
他像一个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知识与经验,他要尽快成长,才能不负父亲的期望,才能在复杂的陆家站稳脚跟。
他与国内的未婚妻李琬宁,保持着每月一次视频通话的固定频率。屏幕里的她,依旧明艳动人,会跟他分享一些国内的趣事,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陆臣忙于应对各种挑战,只觉得她偶尔的眼神有些飘忽,言语间不如从前活泼,只当是异地恋难免的生疏,并未深思。
他并不知道,在他被学业和公务占据所有精力的时候,李琬宁的生活已经悄然偏离了轨道。
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嘶吼着叛逆与自由的摇滚歌手,像一束强烈到刺眼的光,照进了她被规训、被安排的人生。
她被他身上那种野性的、不顾一切的激情深深吸引,从最初的粉丝追捧,逐渐发展成了狂热的迷恋和秘密的交往。那种刺激和“真实感”,是她在循规蹈矩的圈子里从未体验过的。
二十二岁,陆臣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踌躇满志地回国。
盛大的婚礼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请柬都已发出,整个城市的上流社会都在期待这场强强联姻。
就在婚礼前一周,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响了陆、李两家。
李琬宁跑了。
她留下了一封信,大意是无法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要去追寻自己的自由和真爱。她跟着那个摇滚歌手,消失了。
陆家和李家动用了所有力量,封锁消息,疯狂寻人。
当陆臣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正在陆氏总部开会。助理低声在他耳边汇报完,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握着钢笔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会议室里的嘈杂仿佛离他很远。一种被愚弄、被轻视的怒火,夹杂着一种荒诞的可笑感,在他胸腔里冲撞。
他陆臣,陆氏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竟然在婚礼前夕,被自己的未婚妻,为了一个戏子,像个笑话一样抛弃了。
父亲陆铮明的脸色铁青,这不仅仅是颜面尽失的问题,更关乎他与李家的联盟能否继续。他看向陆臣,眼神复杂,有愤怒,也有一种计划被打乱的焦躁。
整个陆宅,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唯有二叔陆铮远,虽然表面上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那偶尔瞥向陆臣的眼神里,却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那场一波三折的婚礼最终还是举行了。
李琬宁被李家“劝”了回来,婚礼现场,她穿着昂贵的婚纱,脸上却没有任何新娘该有的喜悦,像一个人偶。
陆臣面无表情地完成所有仪式,这场婚姻从开始就弥漫着屈辱和妥协。
然而,现实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去品味这份屈辱。仅仅半年后,父亲陆铮明因肝病恶化,骤然离世。
葬礼上,陆臣一身黑衣,承受着各方或同情或审视的目光。二叔陆铮远脸上那几乎掩饰不住的野心,让他脊背发凉。
果然,丧礼结束不到一个月,二叔便联合了集团内部几位一直对陆臣“私生子”身份和年轻资历不满的元老,发动了突然袭击,试图在陆臣立足未稳之时,将他拉下马。
一时间,陆臣孤立无援,他虽有父亲留下的股份和名分,但在盘根错节的集团内部,资历和人脉是他致命的短板。就在他最焦头烂额、几乎要被逼到墙角的时候,是岳父李家出面了。
李家的政治影响力在关键时刻化作了实质的支持,几句“关切”的表态,几个关键人物的“协调”,便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局势,让那些原本中立的股东看到了陆臣背后不容小觑的力量。二叔的联盟迅速瓦解。
经此一役,陆臣才真正体会到父亲陆铮明在生命最后时刻,强忍着病痛,逼他完成这门婚事的深意。
这件他曾无比抗拒的“外衣”,在他最弱小的时候,成了他保命的盔甲。他对李家的观感,从单纯的反感,变成了一种混合着无奈与感激的复杂情绪。
稳定大局后,陆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独自居住的母亲接回了陆家别墅。他想让母亲安享晚年,弥补多年的亏欠。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他另一个烦恼的开始。
母亲勤劳节俭了一辈子,看不惯李琬宁大小姐般的生活方式;而李琬宁心情本就抑郁,更无法忍受婆婆处处挑剔和那种无形的“你抢了我儿子”的控诉。
两个女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战争从早餐的品类持续到晚餐的冷热,从客厅的摆设蔓延到生活习惯的差异。
家里从此再无宁日。陆臣每天处理完集团繁杂的事务,精疲力尽地回到家,等待他的不是温暖和宁静,而是永无休止的抱怨和争吵。
他开始害怕回家。
应酬越来越多,办公室的灯越亮越晚。他甚至宁愿独自住在酒店,也不想踏入那个充满火药味的家一步。
那副在商场上保护了他的婚姻盔甲,此刻却化作了家中最锋利的软刃,切割着他所剩无几的私人空间和对家庭的最后一丝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