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陆家位于西郊的别墅,陆臣感觉自己像一件被临时安置进来的古董家具,昂贵,却与整个家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
除了父亲陆铮明,这个家里没有人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原配夫人,那位气质雍容却眼神冰冷的季玉华,只是在他进门时,用审视货物的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转身对陆铮明说:“房间准备好了,在二楼尽头。”
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陆诗雨,当时正陷在与一个“穷小子”的热恋中,并因家里强烈反对而闹得不可开交。
她看陆臣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蔑视,仿佛在说:“一个外面来的野种,也配进陆家的门?”她甚至当着他的面,摔碎过一个花瓶,绝食抗议,对象不仅是对她的恋情,似乎也包含了对他这个“入侵者”的不满。
陆铮明似乎也清楚家里的暗流汹涌,并未勉强陆臣必须住在家里。于是陆臣依旧大部分时间住在外公外婆那里,白天去学校,下午放学后,司机直接将他接到陆氏集团。
从此,陆臣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学校、陆氏集团总部。
陆铮明几乎将他带在身边,参加会议、审阅文件、甚至参加各种商业应酬。
“看明白了吗?”陆铮明会在会议间隙,指着复杂的报表问他。
“这笔投资,风险在哪里?”在觥筹交错的酒会上,他会低声考校。
陆臣学得很快。他有着超越年龄的敏锐和从小在市井中磨练出的察言观色能力,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陆铮明看着他,眼神日渐满意,那是一种发现优质潜力股的欣慰,夹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对血脉延续的骄傲。
然而,这样的“看重”是有代价的。因为陆铮明几乎天天带着陆臣,回家越来越晚。
每当陆铮明深夜带着陆臣回来,季玉华的怒火便找到了宣泄口。
她不敢直接对陆铮明发作,便将所有怨气都撒在了陆臣,以及他远在外面的母亲身上。
“真是父子情深啊,连家都不必回了!”她会在客厅里,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上楼的陆臣听见,“外面那个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生了个好儿子,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有时,她会直接冲到陆臣面前,美丽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你和你那个妈,都是吸血鬼!吸着陆家的血,还想登堂入室!”
更让陆臣心痛的是,季玉华不止一次找到他姥姥姥爷家,站在门口,用最刻薄的语言辱骂他的母亲。“教唆儿子来抢家产”、“不知廉耻的女人”……一声声,像刀子一样扎在母亲心上,也让年迈的外公外婆又气又急。
原本因为生活改善而身体稍好的两位老人,在这样反复的羞辱和刺激下,身体每况愈下。在陆臣回到陆家不到一年时间里,外公外婆相继郁郁而终。母亲的眼泪几乎流干,看向陆臣的眼神,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担忧。
家里唯一的缓冲带——姐姐陆诗雨,也出事了。
她那个爱得轰轰烈烈的“穷小子”男友,最终被证实,看中的只是陆家的钱财,在外面同时交往着好几个富家女。
真相被陆铮明派人调查清楚,摆在陆诗雨面前时,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被家庭压力逼到极致的女孩,崩溃了。
在一个寂静的深夜,她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药。
虽然发现及时被抢救回来,但大脑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成了植物人,在医院靠着仪器维持生命。
季玉华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女儿是她唯一的寄托和骄傲。她日夜守在女儿病床前,不到三个月,便因心力交瘁和极度悲伤,在一个清晨,突发脑溢血,先女儿而去。
短短时间内,陆家大小姐成了植物人,原配夫人去世。偌大的别墅,仿佛一瞬间空荡、阴冷了许多。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对集团事务颇有参与、但此前还算安分守己的二叔陆铮亮,开始活跃起来。
姐姐和季玉华在时,他或许还觉得继承权轮不到自己这个旁支。但现在,陆铮明唯一的婚生女儿等同于废人,唯一的继承人只剩下陆臣这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
二叔开始在各种场合,对陆臣阴阳怪气。
家族聚餐时,他会关切地问:“小臣啊,听说你以前在深圳摆过摊?真是不容易啊,能适应现在的生活吗?有些东西啊,骨子里带的,强求不来。”
在集团会议上,当陆臣提出某些建议时,他会笑着打岔:“年轻人想法是好的,但咱们陆氏是大集团,不是街边开超市,玩法不一样。”
他甚至会“无意间”在陆铮明面前,提起陆臣母亲那边刚去世的外公外婆,假惺惺地表示哀悼,眼神里却藏着针,时刻提醒着陆臣那不光彩的出身和与陆家格格不入的过去。
然而,无论他如何暗示、挑拨,却发现始终无法动摇陆臣在陆铮明心中一丝一毫的地位。
尤其在陆臣一举考上顶尖国际名校后,陆铮明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欣慰与骄傲,与二叔在阴影处投来的、淬毒般的阴险眼神,形成了最尖锐的对比。
果然,伴随而来的恶毒流言,像潮湿角落里滋生的霉菌,迅速在圈内蔓延。
“听说了吗?陆家那位原配和女儿,死得蹊跷啊……”
“可不是嘛,陆董以前多顾家,现在天天带着那个外面的儿子。”
“啧啧,为了给私生子铺路,外面那个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
流言的核心被精心编织成:父亲陆铮明喜新厌旧,默许甚至纵容外面的小三和私生子,逼死了原配夫人沈清澜和她女儿陆诗雨,好让私生子名正言顺地登堂入室。
这些话语,经过无数张嘴巴的添油加醋,变得愈发具体和不堪,最终也传到了陆臣的耳朵里。
他站在学校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草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指节却因用力握着书本而微微泛白。
这些流言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心里最痛的几个地方,母亲承受的侮辱,外公外婆的逝去,姐姐的悲剧,还有他自己那无法选择的出身。
他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二叔那张看似关切实则阴险的脸,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
可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反抗则会显得心虚。他只能将这些恶毒的话语连同翻涌的血气一起,死死咽下,任由它们在寂静的深夜啃噬自己。
父亲陆铮明似乎也听到了风声,但他只是在一次晚餐时,轻描淡写地对陆臣说:“不必理会那些无聊的话。陆家的继承人,只需要用实力说话。”
父亲的态度明确,信任依旧。但这并未让陆臣感到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明白,自己如今就像是走在悬崖边的独木桥上,下方是万丈深渊般的流言蜚语,而前方,二叔正微笑着,等待着他行差踏错的那一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得更高,更稳,用无可辩驳的成绩,堵住所有人的嘴。只是,那背负着逼死原配罪名的沉重,或许将伴随他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