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白府时,也带来了最坏的消息。郑老屁的尸体在城西的乱葬岗被发现,身上布满了枪伤和刀伤。
白景琦静静地听着伙计的汇报,面沉如水,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他只是沙哑地吩咐道:“派几个靠得住的伙计,去把老屁的尸首收回来,找个好地方,厚葬。另外,去账上支五万银元,送到他家里去。”
伙计领命而去,白景琦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棵老槐树,仿佛又看到了郑老屁那憨厚的笑脸。
下午,正当白府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关静山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气势汹汹地堵住了门口。
白景琦闻讯而出,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呦,关署长,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啊?把您这尊大佛给吹来了,这么兴师动众的,是准备来抓我吗?”
“那倒不是,七爷说笑了。”关静山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昨天晚上跑了一个要犯,皇军震怒,全市都在搜查。”
“你跑一个要犯不要犯的,跟我们白家有什么关系?”白景琦不为所动,语气淡漠。
“跟您府上可大有关系呀。”关静山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这郑老屁,是您府上的人吧?”
“没错,一个拉车的伙计。”白景琦坦然承认,心中却已了然。
“巧了,逃跑的那个人,最后跟郑老屁在一起。”关静山死死地盯着白景琦的脸,想从上面捕捉到一丝破绽。
“那就一定得逃到我这儿吗?全北平这么大,他哪儿不能去?”白景琦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那要搜查过才知道呀。”关静山冷笑一声。
“我要是不让你搜呢?”白景琦的声音陡然变冷。
“七爷!”关静山猛地掏出一张纸,在白景琦面前一晃,“这可是皇军的搜查令!谁敢阻拦,格杀勿论!七爷,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互相留点面子。您让我搜,要是搜不出来,我立马带着人滚蛋,给您赔不是。可要是搜出来……那您就只有扛着了!”
白景琦看着那张纸,忽然笑了:“关署长,你这话说的好!搜出来算我的,搜不出来……可就算你的!”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童越早就被转移到了那条无人知晓的地道深处,关静山就算把白府翻个底朝天,也休想找到一根头发。
见白景琦如此痛快,关静山反而有些疑虑,但他还是一挥手,厉声喝道:“搜!”
一群警察如狼似虎地冲进了白府,翻箱倒柜,掘地三尺。
四十分钟后,所有警察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一无所获。
关静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走到白景琦面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七爷,打扰了。”
“没搜出来吧?”白景琦慢悠悠地品了口茶。
“深宅大院,藏个把人,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关静山嘴硬道。
“哦?你还别这么说。”白景琦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你要是觉得亏得慌,心有不甘,那就再搜一遍,我不拦着。”
“不必了!”关静山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姓关的,”白景琦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我就容你这一次。你给我记住了,我三叔是药行会长,我和田木大佐是亲家。想收拾你,那是分分钟的事!你敢再踏进我白府一步,我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关静山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知道白景琦这话绝不是虚张声势。
“告辞!”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狼狈地一挥手,带着手下灰溜溜地离开了白府。
看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白景琦脸上的冷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与悲凉。他赢了这场对峙,却永远地失去了一个忠心耿耿的伙计。
时间匆匆而过,不知不觉间便过了十天。
8月15日,当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来,整个北平城瞬间沸腾了!压抑了八年的怒火与喜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人们冲上街头,敲锣打鼓,鞭炮声震耳欲聋,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然而,这片普天同庆的海洋,却丝毫无法浸润白府深处的那个角落。
田玉兰站在窗前,听着外面震天的欢呼声,脸上却是一片死灰。她知道,她的“靠山”倒了,她在这个家的身份,也瞬间变得无比尴尬而危险。她必须走。
她深吸一口气,来到了白景琦的书房。
“爷爷,我要跟随父亲回日本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可以……让我带三个儿子离开吗?”
“不行。”白景琦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像两块冰砸在地上,“他们三个,是我们白家的种,身上流着白家的血,绝不能离开白家。”
“爷爷!”田玉兰的防线瞬间崩溃,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水夺眶而出,“您就看在这么多年,我都很孝顺的份上,让我带走孩子吧!我真的舍不得他们,我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她便真的磕了下去,额头撞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行。”白景琦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动摇,他终于抬起头,眼神像一把利剑,“你说再多也没用。但我可以让你在走之前,再见见他们。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
田玉兰的身体僵住了,她抬起头,看着白景琦那张决绝的脸,终于明白,任何哀求都是徒劳。她缓缓地站起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失魂落魄地转身,走向了院子。
此时,她的三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耍。白显翰已经七岁,白显瑜六岁,最小的白显睿也五岁了。他们像三只快乐的小鸟,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妈妈,您看起来怎么这么伤心呀,是出什么事了吗?”最懂事的显翰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异样。
“没事,妈妈就是想多看看你们。”田玉兰蹲下身,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小脸。
“多看看我们?妈妈您是要离开我们吗?”敏感的显瑜察觉到了不对劲。
“嗯,”田玉兰的喉咙哽住了,“妈妈要回故乡一趟,可能……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你们。”
“妈妈,那您要多久才能回来?我们不想离开您!”最小的显睿抱着她的腿,仰着天真的小脸。
“很快……很快就会回来的。”田玉兰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呀。”
“妈妈,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两个弟弟的。”显翰拍着胸脯,像个小大人。
“嗯,显翰最懂事了。”田玉兰再也说不出话,她张开双臂,将三个孩子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将他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忍住没有让自己失声痛哭。
下午,送别的车来了。
田玉兰不敢再看孩子们一眼,她怕自己只要一看,就再也走不了了。她坐上车,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那三张挂着泪痕的小脸。
当车子转过街角,再也看不到白府的大门时,田玉兰再也忍不住,双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心碎和无尽的悔恨。
坐在她身旁的田木青一,看着女儿痛苦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她,笨拙地安慰道:“乖女儿,别哭,以后……以后一定会有机会再见他们的。”
听到父亲的话,田玉兰哭得更大声了。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