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深夜,北平的街道死寂一片,连犬吠声都听不见。
郑老屁按照老规矩,在一个丁字路口的阴影里,像一尊铁塔般等待着童越的到来。这本该是黄立的活儿,但白景琦记得,在原本的轨迹上,黄立有一次接应童越时,为了掩护他逃跑,被乱枪打死。白景琦不忍心看着黄春因为失去哥哥而肝肠寸断,便强行将这个最危险的差事交给了郑老屁。他对郑老屁说得明白:“老屁,这活儿危险,你要是回不来,你一家老小,我白景琦养他们一辈子!”
郑老屁只是憨厚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等了约莫半个钟头,就在郑老屁有些心焦时,他终于看到一个踉跄的身影跑了过来。是童越!但他的情况很不好,一只手死死捂着腹部,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衣襟。
几乎在同时,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的叫喊声。
“童少爷!”郑老屁心里一紧,赶忙冲上前,将童越扶上黄包车,自己则拉起车把,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狂奔。车轮在石板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急促声响,像是在为这黑夜谱写着死亡序曲。
“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都等你半天了!”郑老屁一边跑,一边压低声音吼道。
“东西都转移完了……我最后一个走的,结果出门就撞上巡逻的日本人了……”童越的声音因失血而变得虚弱。
郑老屁的心沉了下去。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追兵声,知道两个人一起跑,谁也跑不掉。在经过一个漆黑的巷口时,他猛地将黄包车拉了进去。
“童少爷,这样是跑不了的!”郑老屁喘着粗气,果断地说道,“你往东,跑,直接去找七老爷!这时候,只有七老爷能救你!”
“那您呢?”童越捂着肚子,焦急地问。
“我往西,给他们引开方向!不能让他们一逮俩呀!”郑老屁的眼神异常坚定,“童少爷,今晚逮着谁,算谁倒霉!快走!别废话!”
“好,那您小心!”童越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他咬了咬牙,转身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向东边的黑暗中跑去。
郑老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深吸一口气,然后拉着空车,毅然决然地向西冲去。
他故意将车轮弄得震天响,成功吸引了追兵的注意。就在他逃到一处拐角时,他突然停了下来,猛地掉头。那几个追上来的日本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咆哮着冲了过来。
郑老屁将黄包车猛地一甩,砸在最前面的一个日本兵身上,随即赤手空拳地冲了上去。他的拳头像铁锤一样,每一击都带着风声。日本兵虽然四对一,却根本不是这个庄稼汉出身的忠仆的对手,一时间被打得东倒西歪。
然而,敌人终究是敌人。见拳脚无效,一个日本兵恼羞成怒,举起了三八大盖。
“砰!”
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郑老屁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绽开的血花,身体的力量在迅速流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自己儿子憨厚的笑脸和女儿扎着羊角辫的模样。但他没有害怕,他相信七老爷的承诺,相信自己的家人会得到照顾。
他笑了,那笑容里没有痛苦,只有一丝完成了使命的坦然。
“轰”的一声,他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嘴角还挂着一丝安详的笑容。
另一边,童越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跌跌撞撞地冲到白府后院那条偏僻的小巷。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大口喘着粗气,腹部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抬起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那扇不起眼的小门。
“是我,童越!快开门!”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
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小胡总管警惕的声音响起:“童少爷?”
“是我!快!”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小胡总管看到童越浑身是血的样子,脸色大变,赶忙将他扶了进去,迅速关上门,将他安置在一个隐秘的偏房里。
“金二!”小胡总管对着门外低吼一声,“守在门口,不管谁来,都别让他们进来!”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像一尊沉默的门神,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小门后。
没过多久,急促的敲门声和日语的叫喊声就响了起来。
金二缓缓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气喘吁吁的日本兵,他们一看到门开了,正要闯进去,却在看清金二脸庞的瞬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怎样恐怖的脸!半边脸布满了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的烧伤疤痕,肌肉扭曲地纠结在一起,像融化的蜡烛;另一边脸虽然正常,但那只眼睛却空洞无神,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非人的寒光。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容。
“你们……找谁?”金二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充满了金属的质感。
“这……这是什么东西?”一个日本兵对着同伴,用颤抖的日语问道。
“说什么呢你。”金二歪了歪头,那诡异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分。
另一个日本兵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他拉着同伴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尖叫道:“不像人,是鬼!是鬼啊!”他连滚带爬地转身,拉着同样惊恐万状的同伴,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就这样,金二甚至没有动一下手指,就成功吓退了追击的敌人。
白景琦得知一切后,立刻带着药箱赶到。他看着童越的伤口,眉头紧锁,手法娴熟地为他清洗、上药、包扎。整个过程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响和童越压抑的喘息。
“好好休息吧,这里很安全。”包扎完毕,白景琦低声说道,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他需要去确认另一件事。
又过了一个小时,夜更深了。一个伙计神色慌张地找到白景琦,声音都在发抖:“七老爷……郑老屁……他出去后,一直……一直都没回来。”
白景琦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让伙计下去。他知道,那个憨厚、忠诚、答应过他会照顾好一家老小的郑老屁,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股巨大的悲痛和自责涌上心头,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那片没有星星的夜空,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