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瑾听到这话之后心中微松,知道最关键的时刻过去了。
他将自己“观察”到的鸣军埋伏人数、弓箭手的大致位置、冲杀下来的士兵装备一一说出,细节详实,逻辑清晰,完全符合一个躲在暗处、心惊胆战却又努力记忆的幸存者视角。
听完他的叙述,李振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
这些信息,与他派出的斥候零星传回的情报能够相互印证,甚至更为具体。
他挥了挥手,对那几名军官说道:“好了,此事本将自有计较。此人虽身份存疑,但能于溃败中不忘军情,冒险返回禀报,此心可嘉。”
“即便无功,亦不当受罚。带他下去,编入伤兵营暂歇,好生看顾,待查明身份再说。”
“将军!这……”三角眼军官还想争辩。
李振山脸色一沉:“嗯?莫非你要质疑本将的决定?”
“末将不敢!”几人连忙低头。
严瑾被带了下去,安排到了一处条件稍好的营帐休息,虽未完全解除嫌疑,但至少避免了皮肉之苦和立刻被当成奸细处决的命运。
躺在简陋的床铺上,严瑾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次真是险些阴沟里翻船。
他意识到,扮演一个凡人,不仅仅是收敛力量,更要考虑到凡人的脆弱性和行为逻辑。以后需得更加小心,甚至……可能需要刻意制造一些符合身份的“轻伤”来伪装。
而那位李振山将军,倒是给了他一点意外的印象。赏罚分明,心思缜密,在这混乱的战场上,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了。
在伤兵营待了不过两三日,严瑾身上的那点“嫌疑”似乎并未完全消除,但也没有人再来为难他。
直到这日午后,一名亲兵来到营帐外,高声喊道:“严瑾何在?李将军传唤!”
严瑾心中微动,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辅兵号褂,跟着亲兵走出了营帐。
再次来到李振山将军的营帐,气氛与上次受审时截然不同。
帐内陈设简单,一张硕大的粗糙地图铺在木桌上,旁边堆着些军报文书,空气中弥漫着墨汁和皮革混合的气味。
李振山并未披甲,只穿着一身常服,正站在地图前凝神思索。
“将军,严瑾带到。”亲兵禀报后便退了出去。
严瑾躬身行礼:“小人严瑾,见过将军。”
李振山转过身,目光落在严瑾身上,依旧带着审视,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多了些探究。
“严瑾,你说你是个画师?”
“回将军,略通笔墨,不敢称师。”严瑾谨慎应答。
“认得字?会写字?”李振山走到桌案后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军报。
“认得,也会写。”
“嗯。”
李振山点了点头,将手中军报放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本将帐下,原先的文书记录官前日被流矢所伤,抬下去救治了。如今军务繁杂,往来文书、记录军令、誊抄战报,急需人手。”
“你既然是个读书人,又识文断字,便暂时留在本将帐下,充任文书吧。”
严瑾闻言,微微一怔。
从随时可能送命的辅兵,到将军帐下的文书?
这跨度不可谓不大。
虽说文书依旧身处军营,但安全性无疑提高了数个层级,而且能接触到更多军情内幕。
他心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
这是李振山对他的试探?
还是真的只是缺人,顺手用他这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书生”?亦或是,这位将军看出了些什么别的?
但无论如何,这对他而言,是一个更好的观察和体验的位置。
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凡间军队的运作,感受将领的抉择,同时……也能避开前线最直接的厮杀,更方便他隐藏身份。
他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受宠若惊和迟疑:“将军,小人……小人只是一介草民,于军务一窍不通,恐难当此任,耽误了将军大事……”
李振山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无需你懂军务,只需你将所见所闻,将本将之令,清晰、准确地记录下来即可。字迹工整,不出错漏,便是尽责。怎么,你不愿意?”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力。
严瑾知道不能再推辞,当即躬身道:“承蒙将军不弃,小人必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负将军信任。”
“很好。”
李振山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王贵,带他去领一套文吏的衣服,安排个住处,就在旁边那个小帐篷。从今日起,本将口述的命令、往来的重要军报,都由他负责眷录存档。”
“是,将军!”之前带严瑾进来的那名亲兵应声道。
严瑾跟着王贵退出大帐,领到了一套灰色的文吏服饰,虽然依旧是粗布材质,但比辅兵的号褂要体面不少。
他的住处也被换到了一个独立的小帐篷,虽然狭窄,但干净私密,还有一张简陋的书案。
换上文吏服饰,严瑾坐在书案前,看着面前粗糙的纸张和劣质的笔墨,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算是……混上“正式编制”了?
不用再去挖战壕、扛滚木,不用直面刀光剑影,但他知道,这并不意味着轻松。
那位李将军帐下的文书,接触的是军队的核心信息,一字一句都可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这份“笔墨”工作,其重量丝毫不逊于战场上的刀枪。
而且,他并未完全取得信任。李振山将他放在身边,未必没有就近观察的意思。
他提起笔,蘸了蘸墨,在废纸上随手写了几个字。
字迹清隽,带着一股独特的筋骨,与他“文弱书生”的外表略有不同,但也在合理范畴之内。
“也好。”
严瑾放下笔,目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望向外面依旧肃杀的军营景象,“便在这帐下墨痕之中,继续体会这凡尘的规则与秩序吧。”
在李振山帐下担任文书的日子,平静而充实。
严瑾恪尽职守,将每一份军令、每一封战报都誊录得一丝不苟,字迹工整清晰,内容准确无误。
他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请示汇报,几乎不多说一句话,这让原本对他还有些疑虑的李振山,也渐渐放下了部分戒心。
几日相处下来,严瑾发现这位李将军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对士卒虽要求严格,却也爱惜。
他并非那种只知猛打猛冲的莽夫,时常对着地图陷入长久的沉思,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虑。
望北城的局势,显然比他之前作为辅兵时所见的更加严峻。兵力、粮草、士气,无一不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严瑾默默地观察着,记录着,也在心中推演着。
他虽不动用仙力推演天机,但凭借其仙境神魂带来的远超常人的分析、记忆和逻辑能力,结合地图与军报信息,对整个战局的认知,甚至比许多中层军官还要清晰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