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娅听着背上传来那近乎梦呓般的低语,感受着后颈传来温顺却执拗的触感,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有些沉重了啊……
这份过于粘稠、近乎扭曲的守护欲,像一张无形而又坚韧的网,将她温柔地包裹,却也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她忍不住去想,应该说不愧是……“异想体”吗?
关于“异想体”这个从博士和凯尔希医生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的概念,阿米娅知道得并不多,但有几个关键点清晰得令人心悸:它们往往源自某种极端的情感或概念,形态与能力诡谲难测,并且,大多数都伴随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倾向”。
只是这种偏执体现在不同的方面。
有的执着于“秩序”,有的渴求“痛苦”,有的散播“绝望”……
而海拉……
阿米娅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那一缕垂在自己肩上的雪白发丝。
她似乎是对于“亲情”,对于“友情”,对于“被人在意”这件事本身,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源自存在本能的极度渴望。
这并非简单的依赖,更像是一种填补内在巨大空洞的求生本能。
她本身就像一块干涸龟裂的土地,天生就对温暖与羁绊有着远超常人的渴求。
而再加上……
阿米娅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短暂而不适的记忆片段——那是她偶然通过某种源石技艺共鸣,窥探到的、属于海拉过去的一角。
仅仅是惊鸿一瞥,那扑面而来的、粘稠的黑暗,无尽的孤独,被遗弃的冰冷,以及某种更难以名状的、关于“存在”本身的绝望……依旧能让她感到一阵熟悉的、如同沉入深水般的窒息感。
那片记忆的荒原,没有任何光亮,没有温度,只有永恒的寂静和“不被需要”的虚无。
理解了那片荒芜,似乎就能理解为何此刻背上这份过于沉重的守护,会成为海拉所能表达的、最极致的“善意”与“联结”。
她并非故意带来压力,她只是……在用自己唯一理解的方式,笨拙地、拼尽全力地抓住那一缕她渴望了太久太久的温暖,并恐惧着其再度消失。
阿米娅轻轻调整了一下呼吸,将那份沉重的叹息压回心底。
她伸出手,安抚性地、极轻地拍了拍环在自己颈前的那只冰凉的手臂。
“嗯,我知道了。”她低声回应,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会小心的。”
她无法完全驱散海拉内心的空洞与恐惧,但至少,她可以让自己成为那束不会轻易熄灭的、温暖的光。
即使背负着这份略显扭曲的守护,她也愿意继续前行。
因为,这也是她选择的道路——去理解,去接纳,然后,尽可能地,去治愈。
——
城墙之上,弥漫的硝烟都仿佛被此刻凝滞的气氛所冻结。
阿米娅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瞳孔燃烧着愤怒与决绝的火焰,直直刺向眼前那个如山峦般沉稳的萨卡兹将领。
“你和特雷西斯……”她的声音因压抑着激烈的情感而微微发颤,“你们带领的军队蹂躏了这座城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带着血与火的重量,“无论你怎么宣称自己与血魔大君的差异,你们都是——双手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侵略者!”
曼弗雷德静静地站在那里,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阿米娅控诉的并非他的罪行。
他的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你似乎误会了,罗德岛的卡特斯。”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丝毫被激怒的迹象,“我并不只想强调自己与大君的差异——是的,在某些方面,他那源于血脉的、对混乱与痛苦的喜好,确实令我厌恶。”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淡漠:
“但我同样不会像那些沉溺于古老传统与无谓矜持的诸王廷臣一样行事。”他的视线扫过阿米娅,仿佛在评估一件战略兵器,“当他们站在你面前的时候,看到的是那位‘殿下’的继承人,他们或许会因此对你感到怀疑、好奇,或者……源自过往恩怨的厌恶。”
阿米娅的呼吸微微一滞:
“你……”
她敏锐地感知着对方的气息,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情绪的泄露,但最终,她只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金属质感。
“我只从你身上感觉到了……警惕。”
曼弗雷德微微颔首,像是肯定了阿米娅的判断,他的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军刀:
“是的,卡特斯。我不在乎你的血脉,也不关心你与那位殿下的关联。”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军人特有的务实与冷酷,“我只当你是——危险的敌人。”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定性,剥去了所有身份与过往的纠葛,只剩下最纯粹、最直白的敌对关系。
而就在曼弗雷德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安静待在阿米娅侧后方,仿佛只是背景一部分的海拉,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躁动与压抑的阴沉。
敌意…… 她空洞的瞳孔微微收缩,死死锁定在曼弗雷德身上。
针对阿米娅的、纯粹的敌意……
一种源自本能的、毁灭性的冲动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在她体内翻涌,叫嚣着要将这个散发敌意的源头彻底“清除”。
皮肤之下,那些不祥的黑色组织似乎又开始不安分地蠕动。
不行……
她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细微的刺痛感帮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尽量……不能动手……
她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如同念诵一道脆弱的咒语。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曾做出的承诺。
失控很简单,一个念头就够了,但随之而来的后果……可能会让她失去现在这片刻的温暖与联结。
不能……
海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更清晰的痛感,以此来对抗那几乎要冲破束缚的、想要“保护”阿米娅的毁灭欲望。
她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沉默地站在那里,用尽全部的力量,压制着体内那头因感受到针对阿米娅的威胁而狂躁不已的凶兽。
周围的空气,因她无声的挣扎而变得更加沉重、粘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