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读书屋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我是徐盛,江东一介布衣。

初见主公时,他赞我“胆气绝伦”,却不知我握刀的手心全是冷汗。

濡须口百骑劫营那夜,风雪割面如刀。

吕蒙白衣渡江时,我对着麦城方向独饮了三坛酒。

夷陵火烧连营七百里,我分明看见火焰里映着昔日赤壁的旧影。

晚年石亭大捷后,我拖着病体在江边布下疑城。

曹丕三十万大军望风而退那日,我咳着血笑出了声。

这江东基业,终究是用我们这些老骨头的血肉一寸寸垫起来的——

就像当年那百骑死士,永远沉在了濡须口的冰河里。

建安五年,丹阳的冬,带着一种透骨的湿冷。我紧了紧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硬、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葛布短衣,踩着满地枯叶,踏入了曲阿城中那座威仪赫赫的将军府邸。府邸高阔的门楣投下深重的阴影,几乎将我吞没。脚下光洁如镜的青石板,映出我一身寒酸。府内甲士林立,披坚执锐,铠甲摩擦的铿锵之声与粗重的呼吸交织,仿佛无形的壁垒,沉沉压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都像带着细小的冰碴,刺得肺腑生疼。我用力攥了攥腰间那把卷了刃的旧环首刀的木柄,粗粝的纹路硌着掌心,提醒着我此身唯一可凭依之物,唯此而已。

“丹阳徐盛,拜见讨虏将军!”声音出口,竭力想稳住,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消散在高旷的前庭里。

案后端坐的身影抬起头。他并不特别魁梧,一身常服,眉眼间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穿透力,仿佛能洞悉人心最深处的角落。那便是孙讨虏,江东之主孙权。他目光扫过我,没有轻视,亦无过分热切,只如深潭静水。

“徐盛?”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耳中,“闻你乡里间素有勇名,曾以孤身逐盗,保得一方平安。今日一见……”他略作停顿,目光在我紧握刀柄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我心中猛地一凛,那瞬间的狼狈与用力过度的僵硬,想必已落入他眼中。掌心渗出的冷汗,恐怕已将那粗糙的刀柄浸得更滑腻了几分。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看透了我强装的镇定下那份布衣初入高门的局促,随即朗声道:“……胆气绝伦,果然名不虚传!”

“胆气绝伦”四字入耳,如滚烫的烙铁,烫得我脸上阵阵发烫。胸腔里那颗心,擂鼓般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这赞誉于我此刻的窘迫,不啻天壤之别。我深深吸了口气,那冰冷的空气混合着府邸内沉香的余味,压下喉头的干涩,将头颅埋得更低:“盛,乡野粗鄙之人,唯有一腔血勇,愿效犬马之劳,追随将军,卫我江东!”话语出口,带着豁出去的决绝,也带着孤注一掷的赌性。

孙权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不再多言。那一刻,我模糊地意识到,脚下这冰冷光滑的青石板路,或许便是我这微贱之躯所能攀附的唯一阶梯。江东……这两个字,从此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山川地理,它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肩头,与这把卷刃的旧刀一起,成了我徐盛此生的烙印。

建安十八年,濡须口。隆冬腊月,凛冽的北风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裹挟着坚硬的雪粒,狠狠地抽打在脸上、手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传来刀割般的剧痛。濡须水奔腾咆哮,撞击着两岸嶙峋的礁石,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更添肃杀。对岸,曹营灯火如星海,连绵不绝,几乎将半壁夜空点燃。营盘依山傍水,壁垒森严,刁斗森严的梆子声隔着宽阔的江面传来,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那灯火,那声响,汇聚成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庞然巨物,沉沉压在濡须坞垒之上。

中军大帐内,油灯的火苗被门缝灌入的冷风扯得忽明忽灭。主公孙权端坐主位,面容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异常凝重。帐下诸将,程普、黄盖、韩当、周泰……这些早已威震江东的名字,此刻也沉默着,眉头深锁。帐内弥漫着焦灼的气息,几乎凝滞。曹军势大,连营百里,铁桶般围困濡须。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固守?粮道被截,又能撑得几时?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星,在我胸中猛地爆开。这念头如此疯狂,如此不计后果,以至于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这并非幻觉。心跳如雷,撞击着耳膜。

“主公!”我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料想的嘶哑和决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空气仿佛凝固了,灯火的跳跃都显得格外刺目。我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有惊愕,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喉头滚动了一下,我用尽全力,压下那份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颤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盛,愿领死士百人,趁此风雪弥天之机,夜袭曹营水寨!”

话音落下,帐内死寂更甚。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在帐外屏息了一瞬。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片刻后,是程普老将军低沉的声音打破沉默:“徐文向!此非儿戏!百骑闯营,无异于飞蛾投火!曹营刁斗森严,岂容你轻易靠近?”他的质疑如同冰冷的江水,兜头浇下。

“程老将军明鉴!”我猛地抬头,迎向那些质疑的目光,胸中那股近乎蛮横的意气反而被彻底点燃,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正因风雪弥天,曹军料我必龟缩坞内,不敢出战!刁斗之声虽严,然风雪之声更大,足可掩盖行迹!盛只需率百人,轻舟快桨,直插其腹心水寨,放火惊扰!彼大军营盘相连,一处火起,必然自乱!我军只需在坞上擂鼓呐喊,虚张声势,令其不知虚实,则曹军胆寒,不敢轻动,或可为我军赢得喘息之机!”

我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气。目光灼灼地望向主位上的孙权。他并未立刻表态,那双沉静的眸子在跳跃的灯火下,深不见底,仿佛在权衡着这百人性命与一线胜机之间的冰冷砝码。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孙权缓缓抬起了手,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我的骨肉,直抵灵魂深处。他没有看程普,也没有看其他人,只是看着我。

“徐盛。”

“末将在!”我挺直了脊背,如同绷紧的弓弦。

“你,敢立军令状否?”他的声音不高,却重逾千斤,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淹没了所有的恐惧与杂念。我单膝跪地,右手紧握成拳,重重捶在冰冷的胸膛甲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盛,愿立军令状!此去,不成功,便成仁!若不能搅乱曹营,甘受军法!若……若盛身死,请主公抚恤我丹阳家中老母!”

“好!”孙权猛地一拍身前几案,案上杯盏齐齐一跳。他霍然起身,眼中精光暴涨,那属于江东之主的决断与魄力瞬间充斥了整个军帐,“徐盛听令!予你精骑百人!即刻准备!一个时辰后,依计行事!若能成此奇功,江东必不负卿!”

“末将领命!”我重重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变调。

走出中军帐,刺骨的寒风夹着雪粒迎面扑来,刮在脸上生疼,却让我滚烫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百名死士早已在坞下集结完毕。他们和我一样,穿着单薄的皮甲,脸上涂了防冻的油脂,在昏黄摇曳的火把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决绝的光。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陈词。彼此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只有沉重的呼吸在寒风中凝成白雾。

“兄弟们,”我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异常清晰,“今夜,风急雪大,正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随我徐盛过江,去曹营……放一把大火!让那些北地来的虎豹骑,尝尝我江东儿郎的刀锋!”

“喏!”百人的低吼,压抑而整齐,如同闷雷滚过濡须坞下的江岸。

没有多余的话语。我们沉默地登上早已备好的轻舟。船身窄小,在奔腾的濡须水中剧烈地摇晃。冰冷的江水不时溅入船舱,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裤,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我蹲在船头,任凭风雪如刀般切割着脸颊,死死盯着对岸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灯火营盘。那灯火辉煌处,便是吞噬一切的死地。身后的兄弟,呼吸粗重,握刀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船桨划破水面,在风浪的掩护下,发出微弱而急促的“哗哗”声。曹营的轮廓在风雪中逐渐清晰,巨大的船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刁斗声,巡营的呼喝声,隐隐传来。越来越近了……我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腔而出。恐惧从未消失,它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四肢百骸,但另一种更为炽烈的情绪——一种近乎毁灭的、要将自身也焚尽的疯狂战意——正熊熊燃烧,将那恐惧死死压住。

“准备……”我压低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手,握紧了冰冷的刀柄。刀柄粗糙的木纹,此刻竟传来一丝奇异的温热。

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在最后一个浪头的推送下,猛地撞向一艘巨大曹军艨艟的阴影之中!船身巨震!

“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身先士卒,抓住艨艟船舷垂下的冰冷绳索,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冰冷的铁索冻得手掌几乎失去知觉,风雪迷眼,每一次向上,都是与死亡擦肩。身后传来急促的攀爬声和粗重的喘息。终于,翻上甲板!冰冷的甲板在脚下,几个守夜的曹兵正缩在背风的角落里,搓着手,咒骂着鬼天气。

没有丝毫犹豫!刀光在风雪中骤然亮起!冰冷的锋刃划过皮肉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吞没,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感受。杀戮,开始了!我和身后的兄弟如同沉默的鬼魅,借着风雪的掩护,在巨大的战船间跳跃、穿梭。火油罐被砸碎在干燥的帆索、堆积的草料上,火折子吹亮,投入!

“走水啦——!”

“敌袭!江东鼠辈偷营!”

惊恐的尖叫终于撕裂了风雪夜的平静,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曹军水寨!火光,猛地从一艘艨艟上腾起,贪婪地舔舐着桅杆和船帆!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烈焰在风雪的助威下疯狂蔓延!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杀!”混乱如同瘟疫般扩散开去。我嘶吼着,带着身边的兄弟,如同楔子般狠狠插入乱成一团的曹兵之中。刀光所向,血花在火光映照下绽放。曹兵从睡梦中惊醒,衣甲不整,茫然失措,在狭窄的船板上互相推挤、践踏。哭喊声、叫骂声、兵刃碰撞声、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我不知劈倒了多少人,滚烫的血顺着刀柄流下,滑腻得几乎握不住。身上不知何时添了几道伤口,麻木中带着火辣辣的痛。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烟和血腥的灼痛。视线被汗水、血水和浓烟模糊,只能看到周围晃动的人影和跳跃的火光。一个曹军校尉模样的人挥舞着长戟,状若疯虎般向我扑来。我格开戟尖,刀锋顺势抹过他的咽喉……温热的血喷溅而出。

“撤!”混乱已足够!再恋战,必被合围!我奋力砍倒挡在身前的曹兵,对着身边还在厮杀的兄弟们厉声高喊。我们且战且退,向船边移动。濡须坞方向,震天的战鼓声骤然擂响!咚咚咚!咚咚咚!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混乱的曹军心头!伴随着鼓声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坞中杀出!

“江东大军杀来了!”

“快跑啊!”

恐惧如同瘟疫般彻底击溃了曹军的意志。火光、浓烟、鼓声、呐喊、自相践踏……整个水寨彻底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混乱深渊。

我们跳上轻舟,奋力划离这已成一片火海炼狱的水寨。回头望去,巨大的曹军战船在烈火中扭曲、崩塌,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红了我们每一个幸存者布满血污和烟尘的脸。濡须坞的轮廓在风雪和火光中渐渐清晰。百人出,归者……不足一半。小船在冰冷的江水中剧烈摇晃,幸存的兄弟们瘫倒在船舱里,剧烈地咳嗽着,有的低声呻吟,有的只是望着那冲天的火光,无声地流泪。

冰冷的江水浸透伤处,带来刺骨的剧痛。我扶着船舷,望着那片吞噬了无数袍泽生命的火海,望着坞上如林招展的“孙”字大旗,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空茫,伴随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席卷了全身。那“胆气绝伦”的赞誉,此刻听来,竟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悲怆。这江东基业的第一块基石,竟是以我丹阳子弟的骸骨和热血,在濡须口的冰河中浇筑而成。

建安二十四年,冬。江陵城的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吕蒙将军的帅府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亢奋。地图摊开,山川险要尽在眼前,目标直指荆州腹地。吕子明一身寻常商贾的素白衣袍,立于图前,手指点在关羽重兵布防的烽火台上,声音低沉而清晰:“……白衣渡江,瞒天过海。荆州空虚,关羽主力尽在樊城之下,此乃天赐良机!”

诸将或兴奋,或凝重,或跃跃欲试。收复荆襄,这是江东几代人的夙愿!吕蒙的计策精妙而大胆,若能成功,将彻底扭转乾坤。

我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江陵的城楼,风里带着江水的湿冷。麦城,那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心口。关羽,关云长……那位曾如天神般威震华夏,也曾与江东并肩拒曹的汉寿亭侯。昔日赤壁鏖兵,他水淹七军,那睥睨天下的英姿,恍如昨日。如今,却成了这白衣渡江奇谋下,必然的祭品。

“徐将军?”吕蒙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询问。

“末将在!”我收敛心神,抱拳应道,“吕将军奇谋,盛……深为叹服。末将必当竭力,克竟全功!”

吕蒙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满意,随即继续部署。帅府中的议论声再次热烈起来,充满了对胜利的憧憬和对功勋的渴望。我站在人群中,耳中听着同僚们激昂的议论,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西北方——那是麦城的方向。

当夜,江陵城中一处僻静的居所。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独自坐在冰冷的席上,面前摆着三个粗陶酒坛。拍开泥封,浓烈而劣质的酒气瞬间冲入鼻腔。没有菜肴,不需要菜肴。

我抱起一坛,仰头便灌。辛辣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平息,再灌。冰冷的酒浆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酒气上头,眼前开始模糊晃动,那些尘封的画面却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赤壁连营的冲天大火,映照着那位红面长髯的将军横刀立马的雄姿;北岸曹营的绝望哀嚎,也混杂着他那傲然不屑的冷哼……也曾是盟友,也曾共抗强敌。而明日,不,或许就在此刻,无数的江东子弟,正穿着白衣,伪装成商旅,在吕蒙的指挥下,无声地渡过江去,去截断他的归路,去将他逼入那座小小的、注定成为绝地的麦城。

“关云长……”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又是一大口酒灌下去,试图用这灼烧感麻痹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是敬畏?是惋惜?是宿命般的无奈?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兔死狐悲的寒意?江东要崛起,荆襄必须夺回。这道理,冰冷如铁。可那曾经并肩的身影,那曾经照亮战场的赫赫威名,终将在这冰冷的权谋与兵锋下,黯然陨落。

“敬你……青龙偃月!”我举起酒坛,对着虚空,对着那想象中的麦城方向,喃喃自语。酒水洒落,在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如同凝固的血。“也敬……这乱世!”第二坛酒空了,我重重地将空坛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第三坛酒抱在怀里,冰冷的陶壁贴着滚烫的胸口。辛辣的液体不断灌入,视线彻底模糊,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醉倒前最后的念头,竟是那夜濡须口冰冷的江水和兄弟们沉没时无声的涟漪……这江东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浸透了这样的牺牲与诀别,无论敌我。

章武元年,夏末。夷陵的山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得令人窒息。黏稠湿热的空气紧紧包裹着每一寸皮肤,汗水浸透了重甲下的里衣,腻在背上,带来令人烦躁的黏腻感。蜀汉皇帝刘备的连营,依山就势,蜿蜒百里,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巨蟒,盘踞在崎岖的山岭之间。营帐连绵,旌旗蔽日,那“汉”字大旗在热风中无力地耷拉着,透着一股大军久顿于坚城之下、进退维谷的沉闷与躁郁。

我站在东吴大军阵前的高坡上,俯瞰着这片沉寂的蜀营。身边的将士们,盔甲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个个屏息凝神,紧握着手中的兵刃,等待着那个决定性的号令。空气紧绷如弦,只有山林间不知疲倦的蝉鸣,单调地嘶叫着,更添烦闷。

陆逊大都督一身轻甲,按剑立于坡顶最高处,身形挺拔如松。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峦,落在那片连绵不绝的蜀营深处,仿佛在捕捉着某种无形的契机。时间在令人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日头渐渐西斜,将山林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突然,陆逊一直按在剑柄上的手,猛地抬起!那只手在夕阳的余晖中划出一道果决的弧线,如同斩断一切犹豫的利刃!

“时辰已到——!”他清朗的声音陡然拔高,瞬间穿透了沉闷的空气,清晰地传遍整个山头,“举火!进攻!”

“举火!进攻!”传令兵嘶哑的吼声接力般响起,迅速传遍四方!

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无数支早已备好的火把瞬间被点燃!跳跃的火焰在渐暗的天色下连成一片汹涌的火海!紧接着,无数支浸透了油脂的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撕裂闷热的空气,如同骤雨般扑向山下蜀军依林而建的营寨!干燥的林木、营帐、粮草……遇火即燃!

“轰——!”

几乎在眨眼之间,冲天的烈焰便从蜀营各处猛地腾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沉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火舌疯狂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贪婪地蔓延、连接,顷刻间便连成一片吞噬天地的火海!七百里连营,在烈焰中扭曲、崩塌!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将西沉的夕阳都染成了狰狞的血色!

“杀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响起!蓄势已久的东吴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流,沿着预设的道路,朝着陷入火海、混乱不堪的蜀营发起了排山倒海的冲锋!刀光映着火光,喊杀声混合着蜀军惊恐绝望的哭嚎、树木燃烧的噼啪爆裂声……汇成了一曲毁灭的交响!

我策马立于冲锋的洪流之中,手中长刀早已出鞘。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烧焦皮肉的恶臭和浓烟,熏得人几乎窒息。眼前是疯狂奔逃、自相践踏的蜀兵,是燃烧倒塌的营帐巨木,是地狱般的景象。

然而,就在这烈焰焚天、喊杀震耳欲聋的瞬间,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毁灭的炼狱。在那跳跃扭曲的炽烈火光深处,我竟清晰地看到了另一幅景象——那是建安十三年的冬天,长江赤壁,同样的连天大火!那时燃烧的,是曹操的艨艟巨舰!那时在火海中奔逃哭嚎的,是北方的虎豹骑!那时立于船头,意气风发,与周郎并肩指点江山的,正是今日这火海中被追逐的仇敌——刘备!

赤壁的火,烧尽了曹操南下的野心;夷陵的火,正吞噬着刘备为弟复仇的执念。这熊熊的火焰,不分敌我,吞噬着一切。昨日盟友,今日仇雠;昨日的胜利之火,成了今日复仇的业火。历史仿佛一个巨大的、无情的轮回,在这冲天的火光中,将往昔与当下、辉煌与毁灭,以一种无比残酷的方式重叠、燃烧!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竟在这焚身的热浪中,沿着我的脊椎悄然爬升。手中的长刀似乎也变得沉重起来。这江东的基业,难道注定要一次次在这焚尽一切的烈火中,踏着旧日盟友或仇敌的骸骨,才能向上攀爬一寸吗?夷陵的火焰在瞳孔中疯狂跳跃,与记忆深处赤壁的火光彻底交融,再也分不清彼此。我猛地一夹马腹,喉中发出一声自己也辨不清是怒吼还是叹息的长啸,冲入了那片毁灭一切的烈焰洪流之中。刀锋挥落,带起血光,也斩断了心头那瞬间的迷惘。乱世如炉,身不由己,唯有向前!

黄武七年,秋。建业的宫阙依旧巍峨,长江的涛声日夜不息。然而,行走在这熟悉的宫墙甬道之间,我的脚步却已不复当年的沉稳。每一次迈步,都感到膝盖深处传来隐隐的酸涩和滞重,仿佛生锈的机括。偶尔一阵穿堂风过,喉咙深处便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奇痒,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咳嗽,直咳得眼前发黑,肺腑都像是要翻转过来。咳罢,掌心有时会留下几丝刺目的暗红。岁月,终究是最无情的敌人,它并未在战场上取我性命,却用这缓慢而坚定的侵蚀,将当年濡须口风雪夜中那个悍勇的身影,一点点消磨成如今这副病骨支离的模样。

“陛下,魏主曹丕,亲率大军三十万,号称龙舟千艘,已出广陵,顺流而下,直逼我濡须口而来!其势甚嚣,欲雪石亭之耻!”朝堂之上,年轻的校事官声音急促,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朝堂内顿时一片哗然。石亭大捷的余温尚在,曹丕的报复竟来得如此迅猛!三十万大军,千艘战船!这铺天盖地的压力,让许多新晋的臣僚瞬间变了脸色,殿内弥漫起一股恐慌的气息。

我站在武将班列之中,强忍着胸腔里翻腾的痒意,冷眼旁观着这份骚动。病骨支离,但目光扫过那些惊慌失措的面孔时,锐利依旧。曹丕?石亭一败,他像一头受伤的恶狼,急于找回场子罢了。三十万?虚张声势!千艘龙舟?不过是掩饰其水军不善、士卒恐水的遮羞布!真正的威胁,在于其势汹汹带来的恐慌,在于可能动摇江东刚刚因石亭大捷而凝聚的军心民心!

“陛下!”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跨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久经沙场的沙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曹丕新败于石亭,丧师辱国,心胆已寒!今番倾巢而来,色厉内荏,不过虚张声势,欲以兵势压我,乱我心神耳!其所恃者,唯船多兵众之名!我江东立国,赖长江天堑!何惧之有?”

年轻气盛的皇帝孙登(此时孙权应已称帝)目光投向我,带着询问和期待:“徐老将军有何良策?”

我挺直了那已微显佝偻的脊背,胸中那股久违的、属于濡须口风雪夜和夷陵火海的豪气再次升腾,冲淡了病体的沉重:“请陛下予臣权柄!盛虽老病,然寸心未冷!愿再赴濡须!无需陛下增一兵一卒,但凭盛胸中韬略,定教那曹丕小儿,望我江防而胆裂,不战自退!”

我的目光扫过殿中诸将,最终落在皇帝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信:“臣只需沿江布‘疑城’!令其不知虚实,未战先怯!”

“疑城?”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不错!”我斩钉截铁,“以芦苇、草席、舟楫为材,遍扎假人,广树旌旗!沿江要害之处,昼夜虚设营垒,多布疑兵!令其斥候远眺,只见我江岸之上,城寨连绵,军伍森严,旌旗蔽日,鼓角相闻!使其以为我早有重兵布防,严阵以待!曹丕本无必战之心,见此阵仗,必疑神疑鬼,畏首畏尾!盛料定,其大军踟蹰江上,不日必退!”

皇帝孙登凝视着我,眼中光芒闪动。最终,他猛地一拍御座扶手:“准!就依老将军之计!濡须防务,全权委于徐卿!”

濡须口,我又回到了这里。江风依旧凛冽,涛声依旧如雷。只是当年那百骑踏冰河的少年豪气,已化作沉甸甸的责任和老将的智慧。我裹着厚重的裘氅,拄着一根硬木手杖,立于江岸高阜之上。剧烈的江风撕扯着我的须发和衣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嗡鸣。然而,我的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视着忙碌的江岸。

“快!那边!芦苇束扎紧些!要像真的营栅!”

“旗帜!旗帜竖高点!对!迎风展开!”

“那几艘旧船拖过去!蒙上帆布,上面多插些草人!对,穿上破旧的号衣!”

“鼓队!轮番擂鼓!号角!给我吹起来!日夜不息!要造出千军万马的声势!”

嘶哑的指令不断从我口中发出,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咳嗽。士卒们在我的严令下,如同精巧的工匠,用最简陋的材料——成捆的芦苇、废弃的草席、破旧的舟船、褪色的旌旗、甚至稻草扎成的假人——在这漫长的江岸线上,开始构筑一座庞大而虚幻的堡垒。

一座座空有其表的营寨在江边高地迅速立起,寨墙由芦苇捆扎而成,远望如同坚实的木栅。营寨之内,无数穿着破旧号衣的草人密密麻麻地竖立着,在江风中微微晃动。废弃的船只被拖上岸,用帆布遮盖伪装成巨大的攻城器械或屯兵之所,上面同样插满旌旗,立满草人。沿着江岸,旌旗的数量被成倍地增加,东吴的各色军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数十面牛皮大鼓被安置在隐蔽处,上百名号手严阵以待。每隔一个时辰,震耳欲聋的鼓角声便轰然响起,声震数十里,伴随着士卒们特意制造的、模仿大军调动的喧嚣呐喊,在空旷的江面上反复回荡、叠加。

我每日巡视,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需要扶着亲兵的手臂才能站稳,但目光始终紧盯着对岸。斥候的轻舟不断带回消息:魏军庞大的船队已在江口集结,龙舟蔽江,帆樯如林,其势果然惊人。然而,他们的前锋哨船只在靠近我方江岸一定距离后,便逡巡不前,只是远远地了望。

“报!将军!魏军斥候船只在五里外徘徊,似在窥探我岸上虚实!”

“报!将军!魏军大队战船在十里外下锚,未有继续前进迹象!”

“报!将军!魏军哨船增多,但始终不敢靠近!”

消息不断传来。我站在高坡上,望着对岸那如同乌云般压在水面上的庞大船影,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曹丕,你看到了吗?看到我为你精心准备的这座“铁壁”了吗?恐惧的种子,已经在你军中种下了!

秋日的江风越发寒冷刺骨。这一天,我裹紧裘氅,依旧强撑着立在风口,眺望着对岸。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这一次比以往更加凶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我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弯下腰去,浑身颤抖。亲兵慌忙上前搀扶。咳罢,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小滩黏稠的、刺目的鲜红!

“将军!”亲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摆摆手,示意无妨。用袖口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依旧死死盯在对岸。就在此时,只见那片庞大的魏军船阵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紊乱的钲鼓之声!紧接着,如同退潮一般,那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船队,开始缓缓转向!巨大的帆影开始移动,船队整体,竟在没有任何接战的情况下,开始掉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北方,缓缓退去!

先是几艘,然后是几十艘、上百艘……最终,整个庞大的魏军舰队,都在这象征着退兵的钲鼓声中,狼狈地、沉默地驶离了濡须口外的江面。江面上只留下翻滚的浊浪和一片狼藉的浮沫,仿佛他们从未曾来过。唯有那连绵不绝的“疑城”旌旗,依旧在秋风中猎猎招展,无声地嘲笑着这三十万大军的虎头蛇尾。

望着那片仓惶北去的帆影,感受着掌心那抹温热的鲜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讽刺与无比快意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的堤防。我再也抑制不住,指着那狼狈撤退的魏军船队,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咳咳……哈哈……咳咳咳!”

笑声嘶哑而苍凉,夹杂着无法控制的剧烈咳嗽,在空旷的江岸上回荡。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混合着嘴角再次溢出的鲜血。曹丕!三十万大军!千艘龙舟!竟被我徐盛这病骨支离的老朽,用一堆稻草芦苇、几面破旗、几通鼓角,生生吓退了!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谬、也最畅快淋漓的胜利!

笑着,咳着,血沫溅在花白的胡须上。我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江水,望着江岸上那座虚幻却立下奇功的“疑城”,望着远处建业城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这江东啊……从濡须口的百骑蹈死,到今日的草木皆兵惊退三十万……它的一寸一尺,哪一寸不是用我们这些老骨头的血肉、胆魄,乃至最后一点残存的智计,硬生生从这乱世虎狼口中夺下来、守下来的?就像当年那百名死士,永远沉在了濡须口的冰河深处,托起了江东最初的尊严。今日这“疑城”的虚影,亦是我徐盛,以这残躯燃尽的最后一道烽烟。

笑声渐歇,唯余剧烈的喘息和江风永恒的呜咽。夕阳如血,将江面染得一片赤红,也为我佝偻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边。

爱读书屋推荐阅读:穿越三国,落魄汉室的江东之路穿越大唐我家财万贯才不要当赘婿三国:开局岳飞重生成马谡铁血丹心,明末的逆袭之旅迷川志我吕布要在三国插满红旗从小土匪做起三国:最强谋士穿成假太监:后宫太乱,皇帝跪求我平乱前方高能重生废太子,修仙大能杀穿皇朝寒门书生,开局捡个便宜小娇妻乱世三国:一统天下骑马与砍杀从岛国开始拒嫁天王老公开着外挂闯三国大秦:开局祖龙先祖寒门小娇妻中州风云之霁月星辰秦昊全集小说阅读免费红楼:开局加载嫪毐模板李二,我真不是你三弟!抗战:从东北军开始全面战争我们还没毕业,辍学的你成战神了大秦帝婿:我穿越成了墨家巨子极品大地主大唐:谁让楚王上朝的世公子,以华夏人杰掌控异世战国:让你弱国苟活你却逆天改命金兵入侵,我成了大宋救世主重生司马懿,亲身隆中为汉出仕!富可敌国,你叫我姐扶弟魔?大唐小相公我在明末有支无敌军团医妃火辣辣铁十字继承三位皇嫂后,我无敌于天下超神大军阀超级修真弃少大人,得加钱明贼家乡纪事之我所知道的铁道游击队落榜当天,娶了个郡主娇妻回家穿越大秦,以武止戈,横扫六合!三国之我是皇太子大明百官:暴君朱厚照为了宝藏女孩,只能一统天下了神级火爆兵王抗战之第十班战皇林天龙
爱读书屋搜藏榜:丹麦崛起1890日出海东大唐锦鲤小郎君谋士骗术大齐好男人田园空间:倾城嫡女玲珑五胡之血时代寒门出了个状元郎昌明民国响马乱皇兄,这个皇位我真不要大秦:治粟内史的狂想宏图大梁:我家殿下太低调别刺激孤,孤不傻了君临天下大秦:陛下快退位,不然公子反了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天启新篇粉丝建言重塑大明宫廷幽处孤芳难自赏从特种兵开始的军旅生涯江山争雄大明天仙谱大明:我洪武爷亲弟!忆昔大唐贞观世天幕通万代,这是未来华夏?我,朱允熥带大明走向日不落,老朱直呼赢麻宋朝玩主三国争霸,最强六边形战士三国:武将拉满谁能拦我一统全球穿回元末闹革命一起当兵的日子三国:我曹操,小乔请自重重生于红楼末年天骄狂尊我在大秦当榜一大哥大唐:开局迎娶李秀宁天幕视频,给古人亿点点现代震撼北宋:武大郎变成高富帅!重生之废材皇子缔造理想国度瑟瑟惊蝉永远的兵魂大秦神捕重生之这个崇祯有点萌秀才无双大唐太子爷我,怎么可能有很多娘子!幻之盛唐开局造反:女帝请自重枭风寒门枭士龙影战神
爱读书屋最新小说:边军凶猛杂论对话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中国野史大甩卖1945德军团长的系统逆袭大秦帝母:系统助我改写历史大秦:我竟是始皇长公子关于冒充未来大秦丞相的那些事摸尸涨修为,成死囚的我成为并肩王历史我乱穿三国:我,曹操长子,开局屠司马不第河山陆丞相等等我!开局血洗张弘范迁徙的三国城堡扶唐胡沙录刚穿越,就在敌国公主床上新少年包青天大庆:神医系统,开局检了范妹妹大汉咸鱼王:刘禅的全球征服日记大安狂婿穿越北宋:法学骄子的逆袭之路一统天下的帝王太子当不了,那我就当暴君古人看我玩原神四海龙吟开局系统逼我当仵作:这县令断案反套路时空手环:代号025异世大城主韩氏贵公子,谈笑虏项羽三国:枭雄独白封疆悍卒乱世饥荒:从开局选妻开始系统逼我在北宋当反王我,未来诸葛亮大明锦小旗墨卿行逍遥的王爷穿越大明:爹您老了,该退位了男女互换术开局怒怼李世民:这太子我不当了穿越唐朝边关一戍卒与军行开局被闯贼俘虏,我朱慈烺不服!乱世打猎:从迎娶美娇妻开始速成武神大秦:我的技能有点离谱一文钱秒杀:我在灾荒年间捡娘子镇狱明王之我的手下都是反贼犁遍荒山:从养娇妻到封王之路叛海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