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不放猛兽画像
《画中虎》
搬进这栋位于城郊的老宅时,陈师在阁楼的杂物堆里发现了一幅画。
画布蒙尘,边框也有些朽坏,但画作本身保存尚好。
那是一幅猛虎下山图,工笔细腻,纤毫毕现。
画面中央,一头斑斓猛虎踞于虬松怪石之上,身躯前倾,肌肉贲张,血口微张,利齿森然,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仿佛穿透画布,直刺人心。
那睥睨天下的霸气和潜藏着的暴戾杀机,几乎要破画而出。
陈师是个设计师,偏爱这种带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艺术品。
他如获至宝,不顾画轴上积落的厚厚灰尘和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霉味和陈旧颜料的气息,小心地将它搬了下来。
妻子林木看到画时,微微蹙了蹙眉。
“这老虎……画得也太凶了,”她抚着臂膀,上面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感觉凉飕飕的。
老一辈不是说,家里最好不要挂猛兽画像吗?容易招……不好的东西,或者影响家宅气场。”
陈师不以为然地笑了:“都是迷信说法。这画功多棒!气势十足,正好镇宅。挂在客厅,多提气!”
林木看着丈夫兴冲冲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
她只是觉得,那老虎的眼睛,似乎过于活了些,被她目光扫过,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画,最终还是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白墙上。
原本温馨明亮的客厅,因为这幅画的加入,莫名地多了一丝沉郁和紧绷的气息。
那猛虎的姿态,仿佛随时会从画中扑跃而下。
怪事,是从挂画后的第二个夜晚开始的。
先是家里的猫,那只养了三年、平时温顺黏人的英短,开始对那幅画表现出极度的恐惧。
它从不靠近挂画的那面墙,每次被抱到附近,就会浑身炸毛,发出凄厉的尖叫,拼命挣扎逃开。
甚至不敢直视那幅画,偶尔视线扫过,便会瑟缩着躲到角落,半天不肯出来。
“可能是画太逼真,吓到它了。”
陈默这样解释,但心里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接着是林木。
她开始做噩梦,反复梦见自己独自在昏暗的森林里奔跑,身后有沉重的喘息和利爪踏地的声音紧追不舍,那冰冷的、充满猎食欲望的视线如芒在背,她却怎么也跑不快,每次在即将被扑倒的瞬间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老公,那画……我总觉得看着不舒服,”一天早餐时,林木顶着黑眼圈,疲惫地说,“尤其是晚上,感觉那老虎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陈师放下牛奶杯,走到画前端详。
晨光中,画上的老虎依旧维持着那蓄势待发的姿态,眼神锐利,但并无异常。
“心理作用吧,你别老想着那些禁忌。”他安慰道,但内心深处,一丝疑虑也悄然萌芽。因为他自己也隐约感觉到,夜深人静时,独自在客厅,后背对着那幅画,总会产生一种被窥视的错觉,皮肤泛起寒意。
家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两人都尽量避免在客厅长时间停留,尤其是夜晚。
电视的声音常常开得很大,似乎想用喧嚣驱散那无声无息弥漫的压抑。
直到那晚,陈师加班晚归。
打开家门,屋内一片漆黑寂静。
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摸索着去按客厅灯的开关,手指刚触到冰冷的塑料,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客厅里,有呼吸声。
不是人类平稳的呼吸,而是某种大型野兽发出的、低沉而富有韵律的鼾声。
声音来源,正是那幅画的方向。
陈师的心脏骤然收紧,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望向那面墙。
月光恰好照亮了那幅猛虎下山图。
画中的景象,变了!
那只原本踞于山石之上的猛虎,不见了!画面上,只余下空荡荡的松枝和岩石,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诡异。
冷汗瞬间湿透了陈师的后背。虎呢?
那低沉的鼾声还在继续,近在咫尺……
他的眼球艰难地转动,视线顺着声音来源,一点点向下移动,最终定格在——客厅中央,那张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月光下,一头体型硕大、毛皮斑斓的猛虎,正卧在那里,庞大的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睡得正沉。
那形态、那毛色、那惊人的压迫感,与画中老虎一般无二!
陈师吓得魂飞魄散,大气不敢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点声响惊醒了这头煞神。
他一步步,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发抖的双腿,挪向卧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刀尖。
终于摸到卧室门把手,他闪身进去,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怎么了?”林木被他的动静惊醒,打开床头灯,看到丈夫面无血色的样子,吓了一跳。
“虎……老虎……出来了……”陈师语无伦次,手指着门外。
林木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他还白。
那一夜,夫妻俩紧挨着坐在床上,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不敢开灯,不敢入睡。后半夜,那低沉的鼾声消失了,门外恢复了一片死寂。
直到天蒙蒙亮,壮着胆子,陈师才颤抖着打开一条门缝。
客厅里,一切如常。地毯平整,空无一物。
他鼓起勇气走到那幅画前。
画中,那只斑斓猛虎,赫然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依旧保持着那下山扑食的姿态,眼神锐利,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唯有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野性腥臊气,证明着那并非梦境。
“扔了它!今天必须扔了它!”林木带着哭腔喊道,恐惧让她几乎崩溃。
陈师也再无法用“迷信”来说服自己。
他立刻动手取下画框,用旧床单严严实实地包裹了好几层,甚至找了根绳子捆紧,然后驱车几十公里,将它丢弃在远郊的一个大型垃圾填埋场。
看着那被包裹得如同木乃伊般的画框滚落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之中,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回到家,两人把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开窗通风,试图驱散所有关于那幅画的不祥气息。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猫不再惊恐,林木也不再做噩梦。
那夜惊魂,似乎真的随着画的丢弃而结束了。
生活仿佛回到了正轨。
但陈师心里,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底,不时刺痛一下。
大约一周后的一个雨夜。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陈师在书房加班处理文件,林木已经先睡了。
雨声嘈杂,但他隐约听到,门外似乎有某种声音。
不是雨声,也不是雷声。
是……抓挠声?
很轻微,但持续不断,像是有什么东西用爪子在木质门板上一下下地刮擦。
他放下手中的笔,凝神细听。声音似乎来自客厅方向。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站起身,轻轻走到书房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
抓挠声更加清晰了。
中间还夹杂着一种……低沉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声?
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感到不满或焦躁时发出的声音。
陈师的手心开始冒汗。
不可能……画已经丢掉了,丢在了几十公里外的垃圾场!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可能是风声,或者是树枝刮擦窗户的声音(虽然窗外并没有树)。
他需要去确认一下,否则今晚别想安心。
他轻轻拧开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细缝,向外窥视。
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玄关处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他看到——
客厅中央的地毯上,赫然蹲坐着一个熟悉的、庞大的轮廓!
斑斓的毛皮在昏暗中若隐若现,那条粗长的尾巴有些不耐烦地在地毯上扫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书房门缝的方向!
它回来了!
陈师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关紧房门,反锁,整个人瘫软在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无法呼吸。
它怎么会回来?它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门外的抓挠声停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沉重而缓慢的踱步声。
爪子落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绕着他的书房门,来回走动。
它在徘徊。
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又像是在评估着门后的“猎物”。
突然,踱步声停了。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这死寂比之前的声响更让人恐惧。
陈师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几秒钟后。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猛地响起,整个书房门板都为之震颤!门锁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它在撞门!
“咚!咚!”
一下,又一下!力量大得惊人!木门开始出现裂纹,门框连接处有灰尘簌簌落下。
陈师连滚带爬地躲到书桌后面,绝望地环顾四周,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却发现徒劳无功。
在这样一头嗜血的猛兽面前,一切抵抗似乎都是可笑的。
撞门声停止了。
就在陈师以为它放弃了的时候,一种新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舔舐声。
粗糙的、带着倒刺的舌头,刮擦着门板的声音。
缓慢而富有节奏,带着一种品尝前戏谑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意味。
然后,那低沉呜咽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贴得极近,仿佛就在门缝之外。
陈师蜷缩在书桌下,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听到那呜咽声逐渐发生了变化,扭曲成一种近乎……嘲弄般的、压抑的低吼。
紧接着,一种更细微,却更让他血液冻结的声音传来——
“吱呀……”
不是他的书房门。是……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
林木!她还在卧室里!
“不!!!”陈师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力气,猛地从书桌后跃起,扑到门边,疯狂地想要拧开那扭曲的门锁。
门外,那低吼声瞬间变得兴奋而高亢,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撞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目标转向了卧室的方向!
女人的尖叫声,家具被撞翻的碎裂声,虎啸声,混杂着暴雨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房子……
陈师最终没能打开那扇变形锁死的门。
他用尽一切办法,直到精疲力尽,外面的混乱声响也渐渐平息,只剩下雨声依旧。
一切都结束了。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窗户照射进来时,书房门因为撞击变形而卡死,陈师是被接到邻居报警赶来的消防员破窗救出的。
客厅里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席卷过。
家具东倒西歪,地毯被撕扯成碎片,墙上、地板上,遍布着深深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爪痕。
而最让陈师崩溃的是,在那面原本挂着猛虎下山图的白墙上,空无一物的地方,凭空多出了几道巨大的、带着暗红色污迹的爪印,狰狞地印在那里,仿佛某种残酷的宣告。
林木失踪了。
现场除了挣扎的痕迹和那些非人的爪印,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警方动用了大量警力,搜索了周边所有区域,甚至排查了附近所有的动物园和私人饲养场所,一无所获。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密闭的房子里,伴随着一场如同幻梦般的虎患,人间蒸发了。
房子彻底空了下来,成了附近知名的凶宅。
陈师离开了这座城市,试图忘记那场噩梦。
多年后,一个古董商无意间在那个远郊的垃圾填埋场,发现了一幅被遗弃的旧画。
画布破损严重,蒙着厚厚的污垢,但画上的猛虎依旧气势逼人。
尤其让它价值倍增的是,在那猛虎的嘴角毛发上,似乎沾染了一小块陈年的、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
古董商如获至宝,仔细地将画清理、修复,准备卖给一位偏爱猎奇题材的收藏家。
他不知道的是,当最后一点污垢被拭去,画中那双虎目,在灯光下,似乎闪过一丝饱餐后的、慵懒而满足的凶光。
而某个遥远城市的一间狭小公寓里,夜夜被噩梦纠缠的陈师,在又一个惊醒的夜晚,似乎总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穿越了时空的低沉虎啸,以及利爪在无形之门上……耐心抓挠的声响。